淩姨娘臉色慘白如紙,幾乎站立不穩。
長慶侯目光如炬,盯著淩姨娘:“淩姨娘,九闕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不是!”淩姨娘強撐著否認,聲音卻抖得厲害。
就在這時。
“啊——!”
傅長安這一聲尖叫,簡直能把房頂給掀了。
他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床邊的傅九闕,活像大白天見了索命惡鬼,整個人篩糠似的抖,手指頭哆哆嗦嗦地指過去,聲音劈叉得不成樣子:“殺、殺了他!快!給我殺了他!”
屋子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嚇得撲通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
長慶侯和蘇氏也被這陣仗驚住了。長慶侯幾個大步跨到床前,按住癲狂的兒子,又驚又怒:“長安!胡說什麼!你看清楚,這是你弟弟九闕!”
“爹!爹!是他!都是他害的我!”傅長安死死攥著他爹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涕淚橫流,語無倫次,“我這一身傷……都是他!是他讓人乾的!是他——”
他的嚎哭,戛然而止。
因為傅九闕從長慶侯身後微微探出半步,正正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冷得像冰窖裡凍了千年的刀子,嘴角似乎還勾著一絲極淡的嘲諷。
就這一眼,傅長安猛地打了個寒噤,白日竹林裡那血腥恐怖,痛徹心扉的一幕幕瘋狂湧入腦海——冰冷的刀鋒,肆無忌憚的獰笑,還有那難以啟齒的疼痛……都是眼前這個看似平靜的庶弟一手造成的!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比剛才的憤怒和指控來得更凶猛更徹底。他毫不懷疑,隻要自己再敢多說一個字,傅九闕絕對有千百種法子讓他比現在淒慘千萬倍!
“不……不……”傅長安的勇氣頃刻間泄得乾乾淨淨,臉色慘白如紙,猛地鬆開他爹的袖子,拚命往床裡縮,雙手胡亂揮舞著,“不是他!不關他的事!我胡說的!我疼糊塗了!出去!都出去!讓他走!讓他走啊!”
他情緒激動異常,眼神渙散恐懼,指著門口,尤其是對著傅九闕的方向,尖聲叫嚷:“走!全都走!我不要看見你們!除了我姨娘,隻要淩姨娘留下!彆人都滾!滾出去!”
這前言不搭後語,狀若瘋癲的模樣,讓長慶侯眉頭緊鎖,心裡疑竇叢生。
蘇氏站在一旁,精明的目光在狀若瘋狂的嫡子和麵無表情的庶子之間來回掃視,心中的疑慮像是野草般瘋長。
她壓下心頭翻湧的恨意和疑慮,走上前,試圖安撫傅長安:“長安,我兒,你莫怕,莫急。”
她一邊輕輕拍著傅長安的背,一邊拿眼瞟了下靜立一旁的傅九闕,意有所指地道:“你放心,你的身子,父親和母親定會為你想辦法。淩姨娘深明大義,已經點頭了,隻要九闕肯稍稍犧牲些自個兒,便能請來神醫為你診治,未必沒有恢複如初的希望。你安心養著,萬事有爹娘做主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傅長安嚇得差點從床上彈起來!
讓他們去算計傅九闕?還要傅九闕犧牲自己來救他?這簡直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不!不要!”傅長安魂飛魄散,也顧不得疼了,拚命搖頭擺手,聲音淒厲得變了調,“我不要!彆找他!彆讓他犧牲!我好了!我沒事了!不用治!真的不用治!”
他這反應太過激烈,完全不像驚喜,反倒像是聽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傅九闕這時才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低低的,帶著明顯的嘲弄,在這落針可聞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他看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淩姨娘,慢悠悠地道:“姨娘瞧瞧,兄長雖傷了身子,這番‘仁義’之心,倒比許多健全之人更甚。竟是一點委屈都不肯讓我受呢。”
他這話明著誇讚,暗裡的諷刺卻像針一樣紮人。
淩姨娘被說得麵皮發燙,尷尬得無地自容。
傅九闕卻不再看她,目光轉向長慶侯和蘇氏,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父親,母親,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兒子今日也把態度擺明:第一,兒子寒窗苦讀十餘載,為的是光耀門楣,前程是兒子安身立命之本,絕不會自毀長城,去成全彆人。”
他頓了頓,繼續道:“第二,虞神醫乃當世隱士,性情古怪,豈是尋常人說請就能請動的?莫說我一個無官無職的白身,便是父親親自去請,也未必能請得動。此事,難如登天。”
最後,他看向床上抖成一團的傅長安,眼神倏地冷了下去:“第三,兄長前日在孟家傷及我妻子玉蟬。待他傷好後,必須親自前往,給玉蟬斟茶賠罪。否則,這件事,沒完。”
他這番態度強硬,直接把所有路都堵死了,更是趁機提出了對傅長安追責的要求。
長慶侯聽得臉色鐵青,卻又一時找不到話反駁。蘇氏更是氣得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強忍著才沒有發作。
傅九闕微微躬身:“父親母親若無事,兒子還要回去溫書,先行告退。”說完,也不等回應,轉身便從容地走了出去。
蘇氏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狠狠瞪了縮在床上的傅長安和不知所措的淩姨娘一眼,一甩袖子,也緊跟著追了出去。
到了廊下,蘇氏見左右無人,再也壓不住火氣,厲聲叫住傅九闕:“九闕!你給我站住!”
傅九闕停下腳步,轉身,神色平淡地看著她。
蘇氏胸口劇烈起伏,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那股恨意:“傅九闕!我知道你心裡有氣!但今日之事,關乎侯府子嗣傳承,關乎你兄長的終身!這是侯府眼下最大的事!你身為侯府子弟,豈能如此自私,隻顧自己前程?明日,你無論如何也得去想辦法,必須把虞神醫請來!這是為了侯府的大局!”
傅九闕聞言,臉上連一絲波動都沒有,直接回道:“母親,方才在屋內,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前程是我的底線,絕不會犧牲。至於虞神醫,”他輕笑一下,帶著明顯的疏離和拒絕,“莫說我請不動,就算請得動,我也不會開這個口。母親還是另請高明吧。”
“你!”蘇氏氣得渾身發抖,“你就半點不顧兄弟情分,不顧侯府臉麵了嗎!”
“母親,”傅九闕眼神冷了下來,“兄長故意給玉蟬下藥,口出汙言穢語時,可曾顧過兄弟情分,顧過侯府臉麵?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母親若沒有其他吩咐,兒子告退,科考在即,時間寶貴。”
說完,他再無半點留戀,轉身大步離開,身影很快消失在廊院儘頭。
蘇氏站在原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隻覺得一股惡氣直衝頂門心,眼前陣陣發黑,卻又無計可施,隻能狠狠一跺腳,氣得心口疼。
長慶侯這時才沉著臉從屋裡出來,看到蘇氏這副模樣,又想到屋裡那個不爭氣的嫡子,更是煩悶不已,重重歎了口氣:“罷了!先讓他備考!此事……容後再議!”
蘇氏猛地扭頭看他,眼裡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卻終究沒再說話,隻是那眼神,冷得嚇人。
而屋內,傅長安聽到門外腳步聲遠去,確認傅九闕真的走了,才像抽掉了所有骨頭一樣癱軟在床上,雙目空洞地望著帳頂,渾身冷汗淋漓,隻剩下喘息聲。
淩姨娘在一旁默默垂淚,又是心疼又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