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侯府,這幾天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尖,大氣不敢出,生怕觸了主子們的黴頭。
蘇氏坐在自己屋裡,眼睛腫得像核桃,顯然是哭了不止一場。
她看著剛從外麵回來的長慶侯,忍不住又抱怨起來,聲音帶著哭腔和怨氣:“侯爺,您瞧瞧那傅九闕,如今是越發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長安傷成這樣,他倒好,整日裡不見人影,問就是閉門讀書!他眼裡還有沒有這個家?還有沒有他這個兄長?”
越說越氣,手裡的帕子絞得緊緊的:“要我說,他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跟他那個娘一樣,都是……”
“夠了!”長慶侯不耐煩地打斷她,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最近為嫡子的傷和找神醫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沒心思聽這些後院婦人的拈酸吃醋。
“整日裡就知道抱怨這些!九闕他馬上就要科考了,閉門讀書有什麼錯?難道要他像你一樣,整天哭哭啼啼,守在醫院裡就有用了?”
蘇氏被丈夫嗬斥,愣了一下,隨即更加委屈:“侯爺!您這是什麼話?長安可是我們的嫡親兒子!他現在遭了這麼大的罪,生死未卜,我當娘的能不心疼嗎?那傅九闕不過是個庶子,他的前程難道比長安的命還重要?”
“你懂什麼!”長慶侯煩躁地踱了兩步,“虞神醫!現在最關鍵的是找到虞神醫!隻有找到他,長安才有一線希望!你那些不著調的心思,趁早給我收起來!”
之前蘇氏情急之下,曾隱晦地提過,是不是可以用些非常手段,比如……讓傅九闕出點意外,或許能逼得那位據說與傅九闕生母有舊的虞神醫現身。
當時,長慶侯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他再次嚴詞警告:“我告訴你,收起你那些蠢念頭!且不說那法子虛無縹緲,根本不可行!就算萬一成功了,惹怒了虞神醫,或者因此耽誤了九闕的科考,那才是真的斷了我們侯府最後的指望!你明不明白?”
蘇氏被他話裡的冷酷驚得瞪大了眼睛:“侯爺……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侯府最後的指望?長安他才是我們的嫡子啊!”
長慶侯看著妻子那副隻會哭鬨的樣子,心裡一陣厭煩,更升起一股無力感。
他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卻透著一絲現實的殘忍:“夫人,你也該醒醒了。長安他就算救回來,那樣重的傷,以後也是個廢人了。我們長慶侯府將來要靠誰?難道真要指望一個殘缺之人撐起門楣嗎?”
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九闕那孩子,雖說性子冷了些,但讀書上是塊料子。這次科考,若能高中,才是我們侯府未來的依仗。有些事,該早做打算了。”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狠狠砸在蘇氏頭上!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長慶侯竟然在親生兒子還重傷躺在床上的時候,就已經在考慮放棄他,轉而要去扶持那個賤人生的庶子了?
震驚過後,是滔天的憤怒和心寒!
“侯爺!您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蘇氏猛地站起來,聲音尖利,渾身發抖,“長安是您的嫡長子啊!您就因為他能不好了,就要拋棄他嗎?要去捧那個賤種?我絕不答應!隻要我活著一天,這侯府就輪不到他傅九闕當家!”
“你簡直不可理喻!”長慶侯也怒了,“我這都是為了侯府的將來考慮!你怎麼就看不明白!”
“我看不明白?我是看不明白侯爺您為何如此狠心!”蘇氏眼淚洶湧而出,心痛得像被刀絞一樣。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就在不久前,她偷聽到重傷迷糊的長安,竟然抓著淩姨娘的手,喃喃地喊“娘”!
這簡直是在拿刀捅她的心窩子!
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竟然在意識不清的時候,認那個賤人做娘!
巨大的怨恨和恐懼吞噬著蘇氏。
她絕不能讓丈夫放棄長安!也絕不能讓那個賤人的兒子奪走屬於她兒子的一切!
看著拂袖而去的丈夫,眼神一點點變得冰冷而狠毒。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低聲喚來了自己的心腹黎嬤嬤。
“嬤嬤,”蘇氏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決絕,“我讓你去查的那件事,必須加快!十天,最多十天,我一定要看到確鑿的證據!這件事,關乎長安的生死,也關乎我們母子的未來,至關重要!明白嗎?”
黎嬤嬤神色凝重,重重點頭:“夫人放心,老奴拚了這條命,也一定把證據給您帶回來!”
蘇氏揮揮手讓她下去,獨自坐在空蕩的房間裡,眼神幽暗不明。
……
另一邊,傅長安的院子裡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傅長安臉色慘白如紙,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卻依然讓人覺得他脆弱得像一碰即碎。
淩姨娘坐在床邊的繡墩上,正拿著帕子默默垂淚。
她看著兒子這副模樣,心就像被針紮一樣疼。
雖然這個兒子從小被抱到夫人身邊養大,但終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就在這時,傅長安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眼神空洞地看了會兒帳頂,然後慢慢轉向床邊哭泣的淩姨娘。
屋內很安靜,隻有淩姨娘壓抑的抽泣聲。
傅長安看了她許久,忽然開口,聲音嘶啞乾澀,幾乎聽不清:“姨娘……你後悔嗎?”
淩姨娘一愣,沒明白過來,連忙止住哭聲,湊近些:“長安,你說什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傅長安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又重複了一遍,這次清晰了一些:“我問你,當年把我換到夫人身邊,你後悔過嗎?”
“轟”的一聲,淩姨娘隻覺得腦袋裡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血色褪得乾乾淨淨,拿著帕子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長安……你,你胡說什麼呢……”她聲音發抖,眼神慌亂地四處躲閃,根本不敢看傅長安的眼睛,“你是夫人的嫡子啊……我隻是個姨娘……”
“彆裝了。”傅長安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麻木,“我都知道了,你才是我的生母。而傅九闕他才是夫人親生的。”
淩姨娘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那裡,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傅長安看著她這副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眼裡卻沒有半分激動或喜悅,隻有一片灰敗。
他其實早就隱隱有所察覺,隻是不願深想。
直到這次重傷,意識模糊間,聽到身邊人的竊竊私語和一些不同尋常的關切,才終於確定了這個荒謬又殘酷的真相。
“嗬……”他極輕地笑了一下,充滿了自嘲,“真是造化弄人。”
他累了,身上劇痛,心裡更是一片荒蕪。甚至沒有力氣去質問為什麼,去怨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