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伺候布菜的青菱看得分明,眼珠一轉,忽地“哎呀”一聲,對孟玉蟬道:“小姐,奴婢方才想起,前日程家送來的那份江南鋪子的季度賬簿,賬房先生那邊似乎核得有些疑問,等著您過目定奪呢。您看……”
孟玉蟬如蒙大赦,立刻放下筷子,麵露歉意地對傅九闕和虞逍遙道:“竟忘了這事,必是外祖家要緊的賬目。夫君,逍遙,你們慢用,我得先去瞧瞧。”
說罷,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起身,帶著青菱匆匆離席。
膳廳內,頓時隻剩下傅九闕與虞逍遙二人。
火鍋依舊翻滾,香氣四溢,但氣氛卻驟然降至冰點。
兩人各自沉默地用著膳,互不搭理,空氣凝滯得嚇人。
終究是傅九闕先放下了筷子。
他心中惦記著孟玉蟬的身體,虞逍遙的存在像一根刺,她方才與孟玉蟬的竊竊私語以及飯桌上那些意有所指的阻攔,都讓他無法安心。
抬眸,目光落在虞逍遙身上,打破了沉默:“她的身體,究竟是何問題?”
虞逍遙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青菜,涮了涮,並不看他,隻淡淡道:“二公子不是覺得我來曆不明,所言不可信麼?”
傅九闕下頜線繃緊,耐著性子:“吾妻之事,非同小可。請虞大夫坦言。”
虞逍遙這才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眸正視他:“既然你問,我便告訴你。她並非你以為的簡單不適,或是尋常體虛。”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吐出三個字:
“中毒了。”
哐當——
傅九闕手邊的茶盞被他驟然收緊的手指碰落,摔在地上,碎裂開來。
英俊的麵容上血色儘褪,死死盯住虞逍遙。
“你說什麼?”
閬華苑裡,靜得能聽見窗外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
“二公子,”虞逍遙歎了口氣,“玉蟬這毒,比我想的還要麻煩些。”
傅九闕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目光銳利地看向她:“請虞神醫明言。”
虞逍遙放下手裡的瓷瓶,看向傅九闕:“她中的不是一種毒,是混在一塊兒的幾種。其中一種叫噬魂丸的,藥性猛,發作快,看似凶險反倒好解。麻煩的是另一種……”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那是一種極隱秘的慢性毒,我暫時還沒完全辨清所有成分。它一點點侵蝕人的根本,平時幾乎看不出異常,隻會讓人覺得身子漸弱,精神不濟。可等到積攢到一定程度爆發出來。”
“會如何?”傅九闕的聲音有些發乾。
“五臟寒徹,血液凝滯,最終……”虞逍遙抬眼,一字一頓,“渾身結冰而亡。”
傅九闕背在身後的手驟然握緊,指節捏得泛白,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來。
他幾乎能想象出那可怕的場景,一股寒意瞬間竄遍他全身。
屋子裡死寂了片刻。
虞逍遙話鋒一轉:“不過,萬幸發現得還算早,毒素尚未深入骨髓心脈。能解。”
傅九闕猛地吸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肩膀鬆弛下來。
能解!隻要人能沒事!
“當真?”他追問了一句,聲音裡帶著急切和一絲顫抖。
“我虞逍遙從不說妄語。”虞神醫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傲氣,“但這解毒的過程急不得,少則一兩個月,多則可能需要更久,得看她身體對藥物的吸收情況。
得一步步來,先用藥拔除她體內積攢的多重毒性,像抽絲剝繭一樣,一點馬虎不得。最後,才能調理被絕子藥損傷的身子根基。期間需不斷更換方劑和療法,頗為繁瑣。”
傅九闕立刻道:“無妨!需要什麼藥材,無論多珍貴稀有,侯府必定傾儘全力尋來,需要如何配合,神醫儘管吩咐!”
虞逍遙點點頭,對他的表態還算滿意,接著,她臉色露出一絲嚴肅,語氣也加重了些:“有一條,二公子必須做到。在這整個解毒期間,玉蟬必須靜心調養,切忌任何情緒大起大落,也忌房幃之事。
你們需分房而居,直至我確認她體內毒素儘除,身子大好為止。這一點,至關重要,若因貪一時之歡而前功儘棄,甚至引發毒性反噬,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
她說得直白,毫不委婉。
尋常男子聽到妻子被要求不能同房,多少會有些掛不住臉,或者麵露難色。
但傅九闕卻沒有絲毫猶豫,幾乎是立刻應下:“好!我答應!一切以玉蟬的身體為重,在此期間,我絕不會打擾她靜養。”
他的爽快,倒是讓虞逍遙微微挑了下眉梢。
傅九闕沉吟片刻,又開口,語氣帶著明顯的請求:“虞神醫,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關於玉蟬所中之毒的真相,以及絕子藥的事,能否請神醫,繼續對她隱瞞?”
傅九闕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痛楚,“她心思細,又經不起折騰了。若知道自身情況如此凶險,還被人暗中絕了子嗣,必定傷心驚懼,於調養無益。我隻盼她能安心治病,不必受這些煎熬。”
虞逍遙看著他,見他眼底是真切的懇求,全然不是為了遮掩家醜或是彆的什麼。
她行醫見慣人情冷暖,此刻心裡對這位傳聞中冷硬的長慶侯府二公子,倒是稍稍有了點改觀。
不管外界如何傳言,至少此刻,他對孟玉蟬的這份心,是真的。
“可以。”虞逍遙點頭應允,“我會告訴她,隻是身子虛虧需要好生調理,不提其他。但紙包不住火,日後……”
“日後我自會與她分說。”傅九闕接口道,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待她身子大好,我會找個合適的時機,將一切原原本本告訴她。眼下,先瞞著。”
“好。”虞逍遙不再多言。
正事說完,傅九闕整個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他後退一步,竟是朝著虞逍遙鄭重其事地行了一個大禮,姿態放得極低:“傅九闕,在此謝過虞神醫救命之恩,此恩重於泰山,侯府與傅某,沒齒難忘!”
虞逍遙坦然受了他這一禮,淡淡道:“二公子不必如此。我救她,隻因她是孟玉蟬,是我的朋友。”
傅九闕直起身。
下毒之人……
他心中冷笑,那股壓抑已久的殺意再次翻湧上來。
他定要將其揪出,千刀萬剮,絕不姑息!
但他什麼都沒再說,隻是對虞逍遙點了點頭,轉身輕輕走了出去。
虞逍遙搖了搖頭,輕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