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鏡室的燈光還帶著幾分聚光燈的餘溫。
宋清影將戲服外搭的披風輕輕卸下,指尖觸到衣料上繡著的暗紋。
她垂眸撫平紋路的瞬間,導演丁鵬的聲音從斜後方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宋老師,你剛剛的演繹很不錯。”
宋清影轉過身時,臉上還帶著幾分角色尚未褪儘的冷冽,聞言微微頷首:“謝謝丁導。”
她的聲音比平時沉了些,尾音裡還纏著獨孤嫣然獨有的那點孤高,顯然她還沒有完全出戲。
丁鵬朝身邊的人偏了偏頭,“喬晞,你覺得呢?”
宋清影看向丁鵬身側的人。
女人穿著簡單的白T,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頰邊,手裡攥著本磨得邊角發卷的劇本。
方才試鏡時,張喬晞就目不轉睛的看宋清影試戲,偶爾和陳默低聲說幾句,眼神一直亮著。
張喬晞抬起頭,露出一張有些稚嫩的臉,眼睛尤其亮,像浸在溪水裡的黑曜石。
宋清影看到她的眼睛,一下子想起另一個人。
張喬晞站起身,朝著宋清影走過來。步子不算快,卻透著股篤定,走到近前時,先伸出手,掌心溫溫的,帶著點常年握筆的薄繭:“清影姐姐,你好。我叫張喬晞,是《獨孤》的原作者,現在是組裡做編劇。”
宋清影握住她的手,指尖相觸時,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掌心的溫度:“張編劇好,。”
張喬晞顯然對她對自己的稱呼不滿意,她嘟嘴說道,“我看過你的簡曆,我比你小兩歲,你叫我喬晞就好。”
宋清影眨眨眼。
張喬晞笑起來時眼角有淺淺的梨渦,多了幾分真誠的熱絡,“是我找的你的經紀人,希望你能來演我這部劇的女主角。”
宋清影微怔。
她接這個試鏡邀約時,徐駿隻說是《獨孤》劇組主動遞來的橄欖枝,她還不信來著。
“《獨孤》是大女主戲,講的是江湖與朝堂的糾葛,但獨孤嫣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俠女,”張喬晞鬆開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劇本封麵。
她抬眼看向宋清影,目光坦誠:“你在《鶴唳》裡演的那個庶女,明明手握棋子卻偏要護著仇人之子,那種‘知其不可為而簡直就是獨孤嫣然”
宋清影想起經紀人提起時,確實說過編劇團隊很堅持要她來試鏡,甚至願意等她調整檔期。
當時隻當是劇組的誠意,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淵源。
她望著張喬晞眼裡的懇切,輕聲道:“能被這樣看重,是我的榮幸。”
“不是看重,是確信,”張喬晞搖搖頭,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剛才您試鏡時,有個細節我特彆在意——獨孤嫣然拔刀時,按劇本提示是‘怒目圓睜’,但您隻是抿緊了唇,眼神冷得像結了冰。”
她笑了笑,“我當時就跟丁哥說,這才是她。獨孤家滿門被冤時,她在刑場前沒哭,抄家時沒鬨,她的恨從來不是掛在臉上的,是藏在刀縫裡的。”
丁鵬在一旁插了句嘴:“喬晞為了給你爭取試鏡機會,前陣子天天往我這兒跑,問你來了嗎。”
張喬晞臉微微一紅,卻沒否認:“我對這個角色有執念。寫她的時候,我總覺得她是真的活在某個時空裡的。她不該被演砸。”
宋清影的心忽然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浸在演藝圈這些年,見過太多為了流量選角的戲碼,也聽過太多“劇本不重要,臉重要”的論調,像張喬晞這樣,為了一個角色的靈魂,執拗地等待一個合適的演員的,實在少見。
“您想聽聽獨孤嫣然的故事嗎?”張喬晞翻開劇本,指尖落在第一頁的插畫上,那是幅手繪的江湖圖,一個紅衣女子仗劍立於懸崖邊,背影孤絕卻挺拔。
宋清影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點了點頭。
“獨孤嫣然出身武學世家,父親是前朝護國將軍,一手‘驚鴻劍法’冠絕天下,”張喬晞的聲音放輕了些,像是怕驚擾了筆下的人,“她十六歲之前,是京城最驕縱的大小姐,騎馬射獵樣樣不輸男子,還總愛女扮男裝去酒樓聽書,聽那些江湖俠客的傳奇。”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仿佛透過玻璃看到了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女:“變故是在她十六歲生辰那天。父親被構陷通敵叛國,一夜之間,將軍府滿門抄斬。她那天正好偷偷溜出去給父親買生辰禮物,回來時隻看到一片火海。”
宋清影的指尖微微收緊,她能想象出那個畫麵——曾經的繁華轉眼成灰燼,少女站在火光前,手裡還攥著沒送出去的禮物,世界在那一刻轟然崩塌。
“她被父親的舊部救走,一路逃到江南,”張喬晞的聲音沉了些,“從前的大小姐,學著在破廟裡躲雨,學著啃冷硬的窩頭,學著看彆人的臉色。但她沒忘了家仇。她開始練父親留下的劍法,隻是從前練劍是為了好玩,後來練劍,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報仇。”
“她在江湖上闖蕩了五年,化名‘紅衣客’,專管不平事。有人說她心狠,殺過貪官汙吏,也殺過所謂的名門正派;有人說她心軟,會把身上的錢全給街邊的乞丐,會為了救一隻受傷的鴿子耽誤行程。”張喬晞笑了笑,“其實她隻是按自己的道理活。她覺得對的,哪怕拚了命也要做;覺得錯的,誰來說情都沒用。”
她翻到劇本中間的一頁:“最傳奇的一段,是她單槍匹馬闖魔教總壇。那時候魔教教主抓了三百個孩童要煉藥,正道門派忌憚魔教勢力,都按兵不動。她一個人,穿著紅衣,從正門殺進去,七天七夜,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把孩子們全救了出來,自己也差點死在裡麵。”
“他們說她瘋了,說她逞英雄。但她在城樓上對著那些孩子說:‘我救你們,不是為了讓你們記得我,是想讓你們知道,這世上總有東西,比命金貴。’”張喬晞說到這裡,眼裡閃著光,“這句話,是她父親當年教她的。”
宋清影靜靜地聽著,眼前仿佛真的浮現出那個紅衣似火的女子。她不是完美的英雄,有恨,有痛,有不被理解的孤獨,卻始終守著心裡的那點“道”。這種複雜又鮮活的生命力,比那些臉譜化的“大女主”更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