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活了下來。
無人知曉,他與母親的屍身,一起度過了多少時日。
但那之後,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變多了。
“和死人待了這麼久居然沒事……”
“聽聞送葬時連滴眼淚都沒流。”
“他就是個毒種!”
隻有他自己才知道,母親那般慘烈的去世後,那些沒能流出的眼淚,早已滲進他的骨血裡。
從此世界再無歡愉。
寧遠侯很快續弦,所幸繼母殷氏無所出,他仍是侯府嫡子。
可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布滿畏懼與嫌惡。
直到那年春天,桃花紛飛。
父親摟著他肩膀,指著遠處的小姑娘:“阿聿,那是首輔千金,杜氏一族在朝中力量幾乎無人可抗衡,與她親近起來,將來或可成為容家後盾。”
他必須順從父親。
唯有這樣,才能得到那點可憐的寵愛與關注。
唯有這樣,才不會被當作無用的累贅。
即便內心同樣厭惡這樣的自己,他也要按父親的命令去做。
他戰戰兢兢上前:
“我……叫容承聿。”
“我叫杜明琬!”
小姑娘仰著臉,缺了顆門牙卻笑得燦爛,“聽父親說,你會與我在同一個學堂念書,我能喚你承聿哥哥嗎?”
從此她日日來找他,像隻歡快的小鳥圍著他轉,分享她在學堂所見所學。
容承聿始終想不明白。
滿京城都傳遍了他惡毒不詳的惡名,明琬卻從不畏懼。
她總是湊得那樣近,近得讓他想起那個曾與母親屍體共處的悶熱夏夜。
他突然開始窒息,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即將昏厥之時,耳邊傳來明琬的急喚:“承聿哥哥!你怎麼了?我去幫你喚家中長輩可好?”
容承聿眼底猩紅,死死攥住她的衣襟,嘶吼道:“敢叫旁人知曉我這個樣子,我就殺了你!”
若被人知曉,便就徹底成了棄子……
醒來時,月光透過窗欞,照在身旁趴睡的小姑娘身上。那床繡著紅梅的小花被,輕輕蓋在他肩頭。
他沒叫醒她,自顧離開了。
可下一日,下下日,那個缺了門牙的小姑娘,依舊會來到他身邊。
就那樣,她與他一次次度過春與夏,又一次次迎來秋與冬。
直到某個夏日,如往常那般與明琬一同玩耍讀書的日子。
毫無預兆的,隻是忽然迸發的感情。
那段時間都不曾流出的眼淚,滴答滴答,如決堤的洪水那般湧了出來。
或許是與母親去世那日的盛夏餘暉太過相似。
“娘……”
容承聿崩潰大哭:“對不起,娘親……對不起,隻有孩兒活了下來。”他哭得不能自已,仿佛要將多年積攢的眼淚都流乾。
明琬紅著眼抱住他:“謝謝你活下來,承聿哥哥。"
他們相擁而泣,淚水浸濕了彼此的衣襟。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不再孤獨。
及冠之後,容承聿的肩背越發挺拔,與明琬相處時不得不恪守諸多禮數。
可每到悶熱的夏夜,那些陰魂不散的夢魘總會如期而至。
明琬便換上男裝,趁著夜色翻牆而來,整夜整夜地守在他榻前,將他從黑暗的沼澤之中解救出來。
“承聿哥哥,不怕,有我在。”
聲音輕柔卻堅定,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一次次將他從夢魘中拉出,於容承聿而言,明琬是他一無所有的人生之中,唯一屬於他的東西。
轉眼間,及笄禮後,明琬出落得亭亭玉立。
與此同時一並顯露出來的,還有他混亂又陌生的情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