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承恩殿。
燭火明亮,將李軒與蕭凝霜的身影投在牆上。
書案上,攤放著兩本賬冊,一本是李軒從戶部謄抄回來的卷宗,另一本,則是蕭凝霜憑著記憶和她父親書信中透露的信息,默寫出的一份北境軍團糧草需求的估算。
蕭凝霜秀眉緊蹙,玉指在李軒抄回的卷宗上緩緩劃過,聲音清冷而篤定:“不對。”
“哦?哪裡不對?”李軒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這裡,”蕭凝霜指著其中一處,“記錄上個月運抵晉元城的糧草,共計二十萬石。但我父親麾下,除了五萬常備軍,還有三萬匹戰馬,以及輔兵、民夫,每日人吃馬嚼,消耗巨大。這二十萬石,看似不少,但若想支撐到秋糧運抵,至少還有四十五日的缺口。按照軍中最低標準配給,也還差了近十萬石的量。”
她不是在猜測,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這種對數字的敏感和對後勤的精準把握,是將門之女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李軒笑了。
他要的,就是這個“不對”。
“娘子真是我的賢內助。”他由衷地讚歎道,“沒錯,這份卷宗,是假的。或者說,是一份真假參半的假賬。它隻記錄了朝廷明麵上撥下去的糧草,卻刻意忽略了其中正常的損耗、途中的追加以及戰備儲備的部分。”
“他們為何要這麼做?”蕭凝霜不解。
“為了做出一本‘天衣無縫’的賬,來應付我這個突然上門的‘學生’。”李軒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周明不敢給我真的,又不敢直接拒絕,隻能連夜偽造了這麼一份東西。他以為我看不出破綻,就算看出來了,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直接拿著這份假賬去父皇麵前告發他?”蕭凝霜有些急切。此事關乎她父親和北境數十萬將士的安危,她無法像李軒這樣冷靜。
“不。”李軒搖了搖頭,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我們現在去,證據不足。周明完全可以狡辯,說他給的是簡化過的卷宗,並非正式賬目。我們打不倒他,反而會打草驚蛇,讓他們把真正的證據藏得更深。”
“那……”
“蛇,已經探出頭了。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一棒子打下去,而是要拋出更香的誘餌,引它徹底出洞。”李軒的嘴角,勾起一抹獵人般的笑容。
他取過筆墨,親自草擬了一封奏疏。
這封奏疏,寫得極為謙卑恭順。他先是感謝了戶部侍郎周明的“熱心教導”,然後以一個學生的口吻,列舉了自己在研究卷宗時發現的幾個“疑點”,也就是剛才蕭凝霜指出的那些問題。
奏疏的結尾,他寫道:“……兒臣愚鈍,百思不得其解,恐是兒臣學識淺薄,錯解了賬目。然此事關乎邊關穩定,兒臣不敢不察。懇請戶部尚書張大人,於百忙之中,為兒臣解惑一二。若兒臣所慮為虛,乃是杞人憂天,還請尚書大人代兒臣向周侍郎致歉,免得同僚間因誤會產生嫌隙。”
蕭凝霜看著這份奏疏,冰雪聰明的她,瞬間明白了李軒的用意。
這封奏疏,他沒有直接上呈給皇帝,而是指名道姓地要遞給戶部尚書張博文。張博文是朝中老臣,出了名的愛惜羽毛,從不輕易站隊。李軒這封信,就像一個燙手的山芋,直接扔到了他的懷裡。
他若是置之不理,將來邊關糧草真出了事,太子這封“提前預警”的奏疏就是鐵證,他張博文難辭其咎。
他若是認真去查,就必然會查到他下屬周明的頭上,進而牽扯出背後更大的勢力。
這看似謙卑的請教,實則是一封殺人不見血的最後通牒。
“你……是想逼著戶部尚書,去查周明?”蕭凝霜輕聲問道。
“不,我是在逼周明背後的人。”李軒將奏疏封好,遞給門外的荊雲,“這封信,不要送去戶部。找個最穩妥的渠道,確保在今夜子時之前,讓三皇子李毅,‘看’到它。”
荊雲接過信,身影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蕭凝霜徹底明白了。
李軒真正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周明,也不是戶部尚書,而是藏在幕後的三皇子李毅!
他這是在告訴李毅:你的計劃,我已經知道了。現在,皮球踢給你,看你怎麼接。
……
三皇子府,書房。
李毅一把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青瓷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
“廢物!周明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他麵色鐵青,原本溫文爾雅的氣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暴戾的陰狠。
首席幕僚魏庸站在一旁,臉色也同樣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