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小心!”
監工們驚恐的尖叫、絕望的呼喊、巨石砸落地麵的轟然巨響、碎石飛濺的呼嘯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死亡的混亂交響!
巨大的煙塵如同厚重的帷幕,瞬間吞噬了狹窄的岔路!嗆人的石灰味混合著血腥氣,直衝口鼻!熊淍在巨石崩塌的瞬間,已經抱著嵐蜷縮到了最深的角落,用身體死死護住她。即便如此,巨大的震動和衝擊波依舊震得他氣血翻騰,無數細小的碎石如同冰雹般砸在他的背上、頭上,帶來一陣陣鈍痛。耳朵裡嗡嗡作響,隻剩下巨石滾落的恐怖餘音。
世界仿佛陷入了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息,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崩塌的巨響漸漸平息,隻剩下零星的碎石滾落聲和嗆人的煙塵在彌漫。
熊淍劇烈地咳嗽著,掙紮著抬起頭,試圖透過彌漫的灰霧看清前方。
煙塵稍稍散開一些,借著遠處監工們混亂中掉落在地、兀自燃燒的火把微光,一幅地獄般的景象呈現在眼前。
岔路,已經被徹底堵死!
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石和那幾塊巨大的岩體,如同猙獰的墓碑,層層疊疊地堆砌起來,形成一道無法逾越的死亡之牆!隻有幾道狹窄的縫隙,透出後麵監工們晃動的人影和驚魂未定的叫罵聲。
“頭兒!頭兒被砸在下麵了!”
“快!快挖!”
“他媽的!這石頭堵死了!挖不動!”
牆的那邊,是地獄般的混亂和同伴的哀嚎。而牆的這邊……
熊淍的目光艱難地掃過角落。
石頭蜷縮在他腳邊不遠,抱著頭,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但還活著。那個衝出去的瘦子礦奴……他看到了半截被壓在碎石邊緣、扭曲變形的腿,還有一灘在火把微光下顯得格外粘稠、暗紅的血泊……
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塵土和石灰的氣味,令人窒息。
熊淍低下頭,看向懷中。
嵐依舊昏迷著,臉色在塵埃的覆蓋下顯得更加灰敗。但剛才那股詭異刺骨的寒氣已經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她的身體不再顫抖,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體溫低得嚇人。
熊淍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碰觸到嵐垂落在身側的一隻手。
冰冷!
徹骨的冰冷!如同觸碰一塊在寒冬臘月裡凍透的岩石!
他的指尖順著那冰冷向上移動,輕輕拂過嵐的手腕、小臂……然後,他的動作猛地僵住!
在嵐纖細的、幾乎隻剩一層蒼白皮膚的指尖上,幾縷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白色霜痕,如同最詭秘的烙印,正悄然附著其上,在火把微光的映照下,散發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寒意。
熊淍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然後用力擰緊!一股混雜著恐懼、心痛和滔天怒火的寒流,瞬間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凍僵了他的血液!
剛才那救命的寒氣……那擊退監工的詭異力量……是真的!不是幻覺!
他猛地抬起嵐那隻殘留著霜痕的手,湊到眼前。那冰冷的觸感如此真實,如同在無聲地嘲笑他之前的僥幸。
“嵐……”熊淍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他看著懷中女孩蒼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那曾經清澈如溪水的眼睛緊緊閉著,長睫覆蓋下一片死寂的陰影。一股巨大的悲愴和更深的恐懼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臟。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碎石牆縫隙外那些晃動的人影,聽著他們氣急敗壞的叫罵和挖掘聲。那堵牆,擋不住多久!
不能停在這裡!必須走!趁著混亂,必須找到另一條路!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內心的驚濤駭浪。熊淍深吸一口氣,那滿是血腥和塵埃的空氣嗆得他肺葉生疼。他小心地避開嵐指尖那令人心悸的霜痕,再次將她抱緊,用破爛的衣袖儘量裹住她冰冷的身體。然後,他伸出腳,輕輕碰了碰旁邊依舊在發抖的石頭。
“石頭!”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起來!跟我走!這裡不能待了!”
石頭茫然地抬起頭,臉上糊滿了淚痕、汗水和灰塵,眼神空洞,仿佛還沉浸在剛才那血腥背叛和恐怖崩塌的衝擊中無法回神。
熊淍不再多言,咬緊牙關,抱著嵐,艱難地站起身。雙腿因為脫力和之前的撞擊而酸軟顫抖,但他強迫自己站穩。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堆埋葬了叛徒、死者,也暫時阻擋了追兵的亂石,然後猛地轉身,朝著岔路深處那片更加濃稠、更加未知的黑暗,跌跌撞撞地衝了進去!
每一步都踏在濕滑的岩石和硌腳的碎石上,深一腳淺一腳。身後的叫罵和挖掘聲漸漸被黑暗吞噬、變小。前方,隻有無邊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巨獸的喉嚨。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崎嶇的礦道似乎終於到了儘頭。前方,空氣的流動似乎變得稍微通暢了些,一絲極其微弱、帶著腐朽氣息的風拂過臉頰。
熊淍摸索著轉過一個幾乎垂直的彎角,腳下猛地一空!
噗通!
他抱著嵐,猝不及防地摔進一個鬆軟的、散發著濃烈惡臭的坑裡!那惡臭,是無數腐爛物混合發酵的終極產物,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瞬間衝進口鼻,熏得他眼前發黑,胃裡翻江倒海!
是屍坑!廢棄礦洞裡處理死奴的地方!
坑底堆積的“軟泥”,是無數腐爛的肢體、破碎的衣衫和汙穢混合而成的腐殖層!踩上去深陷腳踝,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粘膩的噗嘰聲。
熊淍掙紮著想站起,腳下卻無處著力。就在這時!
“嘩啦……嘩啦……”
一陣清晰的水流聲,從不遠處傳來!
熊淍猛地抬頭,循聲望去。借著坑壁高處一個狹窄裂縫透進來的、極其稀薄的、帶著血色的月光(那光,竟隱隱透著一絲不祥的暗紅),他模糊地看到坑底一側的岩壁上,似乎有一條狹窄的縫隙,一股渾濁的、散發著惡臭的暗流,正從縫隙裡緩緩湧出,流入屍坑,形成一個小小的、不斷冒著腐敗氣泡的汙水窪。
地下暗河!
熊淍的心臟猛地一跳!絕境中的一絲微光!這暗河……會不會有出口?!
他抱著嵐,深一腳淺一腳地掙紮到汙水窪邊。就在這時,那從高處裂縫透下的、帶著詭異血色的月光,恰好偏移了幾分,更清晰地照亮了嵐的臉,和她那隻垂落的手。
熊淍的目光,凝固了。
在嵐那隻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上,那幾縷細微的白色霜痕,並未消失!反而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最冰冷的嘲諷,閃爍著一種非人間的、幽冷的微光!
熊淍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巨大的痛苦!他猛地收緊手臂,將嵐冰冷的身軀緊緊摟在懷裡,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去驅散那刺骨的寒意,去喚回那個記憶中溫暖柔弱的女孩。
他低下頭,嘴唇顫抖著,湊近嵐冰涼的、毫無知覺的耳畔。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帶著無儘的驚惶和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痛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的血沫:
“嵐……告訴我……他們到底……把你變成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