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的劇痛像活物一樣撕咬著熊淍的背脊。
他墜入黑暗,以為自己會永遠沉淪。
直到那個聲音刺穿地獄:“熊……淍……”
嵐還活著!就在這吃人的魔窟深處!
瀕死的奴隸猛然睜眼,背上烙印灼燒如血日。
複仇的火焰第一次壓過了絕望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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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離開皮肉的瞬間,熊淍以為自己死了。
那種痛,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仿佛王屠抽走的不是一塊燒紅的鐵,而是將他整條脊骨連著魂魄都撕扯了出去!滾燙的血湧出來,立刻被烙痕邊緣焦黑的皮肉燙得“滋啦”作響,騰起一小股帶著焦糊肉味的白煙!
這聲音,這氣味,鑽進他僅存的意識裡,比烙鐵本身更惡毒地淩遲著他!
“呃啊……”
喉嚨裡擠出的已不是人聲,是瀕死野獸從血沫裡冒出的最後氣泡!他像一條被抽了筋的癩皮狗,徹底癱在冰冷潮濕的石地上,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每一次細微的抖動,都讓背上那個恥辱的“奴”字烙印與粗糙的地麵摩擦,帶來新一輪地獄般的灼痛和撕裂感!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帶著粘稠冰冷的質感,兜頭蓋臉地淹沒下來。沉重得如同九道山莊後山最深處的寒潭水,要把他拖進永世不得翻身的淤泥裡。意識在沉淪,像一塊不斷墜向深淵的石頭。
就這樣吧……死了……也好……
這念頭剛冒出來,一股更尖銳的恥辱感猛地刺穿了麻木的痛楚!比烙鐵燙下時更甚!死?像條野狗一樣死在這肮臟的囚籠裡?死在王屠這種蛆蟲的腳下?讓王道權那個披著人皮的惡鬼繼續吸食著人血逍遙自在?讓嵐……讓嵐白白……
嵐!
這個名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帶著足以摧毀靈魂的力量,狠狠劈中了他即將沉淪的意識!
“熊……淍……”
那聲音!
極其微弱,極其飄渺,仿佛來自九道山莊後山那深不見底的懸崖底下,又像是直接在他已經碎成齏粉的靈魂深處響起的呼喚!
是嵐!絕對是嵐的聲音!
熊淍那癱軟如泥、毫無知覺的手指,在汙穢的泥水裡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
“呃!”他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被血塊堵住的悶哼。沉重的眼皮如同掛著千斤巨石,他用儘全身殘存的一絲力氣,對抗著那要將意識徹底拉入黑暗的巨力,艱難地、一點點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微弱的光線刺入,模糊一片。
他還沒死。他還在這地獄裡。
背上那“奴”字的烙印,正隨著他微弱的心跳,一下、一下,灼熱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向全身輻射開難以忍受的劇痛,提醒著他剛剛承受的極致恥辱。
王屠那張猙獰扭曲、如同惡鬼的臉,還有他那些淬了毒汁的詛咒,再次清晰地浮現出來:“記住這滋味!小雜種!這是你永世為奴的印記!是你背叛九道山莊、害死嵐那個賤婢的代價!帶著它!在地獄裡好好懺悔吧!”
害死嵐……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熊淍千瘡百孔的心!
“嵐……”一個無聲的名字,帶著血沫,從他乾裂的唇間艱難地溢出。
黑暗並未完全退去,反而因為這聲無聲的呼喚,變得更加洶湧。它不再是單純的虛無,而是翻滾著、咆哮著,瞬間將他殘破的意識徹底吞沒!這一次,不再是墜向沉寂的死亡深淵,而是猛地將他拋回了一個個浸滿血淚與微光的碎片裡!那是他和嵐,在九道山莊這座人間地獄裡,用命熬出來的點滴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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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碎片帶著尖銳的棱角,狠狠切割著他。
蘭州城破那天的衝天火光,仿佛還在眼前灼燒。濃煙滾滾,遮蔽了月亮,空氣裡全是木頭燒焦和人肉烤糊的恐怖氣味。到處都是哭喊、慘叫、狂笑、兵刃砍進骨頭的悶響……混亂得如同末日。
小小的熊淍,被爹娘死死塞進後院枯井深處那狹窄的藏身洞裡。娘親的手冰冷得嚇人,最後一次用力摸著他的臉,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淍兒……彆出聲……活下去!一定活下去!”爹那雙總是溫和帶笑的眼睛裡,此刻隻有一片血紅和決絕的死意,他死死盯著井口透下的一小塊混亂光影,將一塊帶著溫熱的、雕刻著熊首的玉佩塞進他懷裡,隻來得及吼出一個字:“藏!”
然後,沉重的石板轟然落下,隔絕了最後的光,也隔絕了爹娘最後的身影。緊接著,是外麵驟然爆發的、更加淒厲的慘叫和狂獸般的吼叫:“老東西!還挺能藏!說!你兒子呢!那小崽子藏哪了!”是王二蹋!那個後來成了“王道權”的畜生的聲音!哪怕隔著厚厚的石板,那聲音裡的殘忍和貪婪也像毒蛇一樣鑽進熊淍的耳朵,刻進他的骨髓!
再後來,是死寂。令人窒息的、充滿血腥味的死寂。小小的熊淍蜷縮在黑暗的洞裡,懷裡死死攥著那塊玉佩,牙齒咬破了嘴唇,鹹腥的血流進嘴裡,他卻不敢哭,連呼吸都死死憋住。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直到他被粗魯地從洞裡拖出來,刺眼的陽光讓他瞬間失明。映入眼簾的,隻有滿地凝固發黑的血汙,還有爹娘……爹娘那殘缺不全、被野狗啃噬過的身體……就那麼胡亂地丟在院子的角落,像兩堆破爛的垃圾。
一個穿著王府侍衛衣服的壯漢,拎小雞一樣把他拎起來,滿臉嫌棄地打量著他,對旁邊的人啐了一口:“媽的,就剩這麼個小崽子了?晦氣!帶回去,看看山莊那邊要不要添個添柴燒火的!”
九道山莊。這個名字從此成了他新的噩夢。高高的圍牆,比蘭州的城牆還要壓抑。空氣裡永遠彌漫著牲口糞便、廉價草藥和一種說不出的、絕望的餿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他被扔進了最下等的奴隸窩棚。陰暗,潮濕,擠滿了和他一樣眼神麻木、渾身散發著臭氣的人。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響,監工粗野的咒罵,是這裡永恒的背景音。每天隻有一點發餿的、連豬食都不如的糊糊果腹,乾的卻是最重最臟的活計:搬運比他人還高的沉重石料,清理堆積如山的馬糞,在寒冬臘月裡跳進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疏通堵塞的水渠……
活下去。爹娘最後的話像烙印一樣燙在心上。他咬著牙,拚命地乾,像一頭沉默的小騾子。他學會了在監工鞭子落下前就機靈地躲開,學會了在分飯時像野獸一樣用眼神威懾住其他同樣饑餓的奴隸搶到稍微多一點的糊糊,學會了在寒冷的冬夜裡,偷偷鑽進牲口棚,蜷縮在尚有體溫的馬肚子旁邊取暖。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和窩棚裡的石頭一樣又冷又硬了。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