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皺著眉,顯然也極其厭惡這裡。他粗暴地摸出鑰匙,巨大的鎖頭發出沉悶滯澀的“哢噠”聲,仿佛多年未曾開啟。沉重的鐵門被猛地拉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那股積鬱了不知多少年的絕望氣息,如同地獄吹來的陰風,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意,撲麵而來!
“進去!手腳麻利點!放下東西就滾出來!彆他媽東張西望!”看守捂著鼻子,惡聲惡氣地低吼,用力推了熊淍一把,自己卻嫌惡地退開一步,顯然絕不願踏入這“死寂間”半步。
熊淍被推得一個踉蹌,跌入了門內那片更加濃稠、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水汽和黴味。地麵粘膩濕滑,腳下似乎踩到了某種軟爛的東西。他穩住身體,強迫自己適應這幾乎剝奪了視覺的環境。過了好一會兒,借著身後鐵門縫隙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光線,他才勉強看清了這“死寂間”的輪廓。
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被粗糙地改造成了囚籠。巨大的空間裡,死寂無聲,仿佛連空氣都是凝固的。隻有不知何處傳來的、極其緩慢的滴水聲,“嗒…嗒…嗒…”,規律得如同死亡倒數的鐘擺,在這絕對的死寂裡被放大了無數倍,敲打著緊繃的神經。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如同巨獸腐朽的肋骨,將空間分割成一個個狹窄的囚籠。籠壁上布滿了深褐色的、早已乾涸卻層層疊疊的陳年汙漬,那是無數次絕望掙紮留下的印記,散發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和絕望氣息。角落裡,一團模糊的、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陰影猛地竄過,伴隨著幾聲細碎急促的“吱吱”聲:是老鼠!足有巴掌大的灰黑色老鼠,眼睛在微弱光線下閃著幽綠的光,毫不畏懼地竄過熊淍的腳邊,又消失在更深的黑暗裡。
這裡不像關押活人的地方,更像一座巨大的、被遺忘的墳墓。濃重的死氣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著絕望。
熊淍提著木桶,小心翼翼地沿著狹窄、濕滑的通道往裡走。木桶裡稀薄的湯水隨著他的腳步晃蕩,發出輕微的水聲,在這死寂中顯得異常刺耳。兩邊囚籠裡一片死寂,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有些籠子空著,柵欄上纏繞著斷裂的鎖鏈,如同垂死的蛇。有些籠子裡,隱約可見蜷縮在角落裡的、幾乎無法分辨形態的暗影,一動不動,不知是沉睡,還是早已在無聲無息中死去,隻剩下枯骨。隻有極少數,當熊淍走近時,那堆蜷縮的“東西”會極其緩慢地動一下,或者從蓬亂肮臟的毛發後麵,露出一隻渾濁、空洞、早已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茫然地“看”一眼光源的方向,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那眼神裡沒有怨恨,沒有祈求,隻剩下被徹底碾碎靈魂後的虛無。
通道的儘頭,是整個“死寂間”最黑暗、氣息也最為汙濁的角落。這裡的空氣幾乎凝滯,濃烈的腐爛氣味和某種傷口化膿的甜腥臭味混合在一起,濃得化不開,嗆得人喉嚨發緊,胃裡翻江倒海。這裡隻有一間囚籠,柵欄比其他地方更加粗壯,鏽蝕得也更加嚴重,上麵凝結著厚厚的、深褐色的汙垢。
熊淍屏住呼吸,強忍著翻湧的惡心,走到這最角落的囚籠前。他蹲下身,準備將木桶裡那塊最硬的饅頭和一碗渾濁的水,通過柵欄下方那個專供遞送食物的小口塞進去。
……
“呃……嗬……”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破舊風箱艱難抽動的**,從囚籠最深沉的黑暗裡傳了出來!那聲音嘶啞、乾澀,氣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會斷掉。
熊淍的動作猛地一頓,心臟在死寂中漏跳了一拍。這角落裡,竟還有活物?
他借著身後遠處鐵門縫隙透入的微光,竭力向籠內望去。隻見籠子最深處,緊貼著冰冷岩壁的角落,一堆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破爛布絮微微動了一下。那似乎是一個人,但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他蜷縮著,枯瘦得像一具蒙著皮的骨架,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個黑洞,稀疏的白發黏在布滿汙垢的頭皮上。身上裹著的“衣服”早已爛成了布條,勉強掛在嶙峋的骨架上,裸露出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色,布滿了潰爛流膿的瘡口和深褐色的老年斑。
熊淍將硬饅頭和水碗小心翼翼地推過柵欄下的小口,儘量不發出聲音。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時,異變陡生!
那堆蜷縮在角落裡的“破布”猛地一顫!一雙枯瘦得隻剩骨節、指甲烏黑斷裂的手,如同從地獄伸出的鬼爪,竟爆發出與其瀕死狀態完全不相稱的力量,死死抓住了冰冷的鐵柵欄!指甲在鏽蝕的鐵條上刮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刺啦”聲!
緊接著,那顆深陷在蓬亂白發裡的頭顱,極其僵硬地、一寸寸地抬了起來!渾濁、布滿灰翳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窩裡艱難地轉動,最終死死地、聚焦在熊淍的臉上!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卻又在最深處,燃燒著一點令人心悸的、瀕臨熄滅的瘋狂火苗!
“呃……呃啊!”老囚徒的喉嚨裡爆發出一種非人的、仿佛用儘全部生命擠出來的嘶啞低吼!那聲音乾裂、扭曲,帶著血沫摩擦氣管的咯咯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燒紅的喉嚨裡硬生生摳出來的!
“王…道…權!”
這三個字,如同裹挾著血與火的詛咒,狠狠砸在熊淍耳膜上!老囚徒渾濁的眼中那點瘋狂的火苗瞬間爆燃,死死釘住熊淍,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蘭…州…趙家……”
熊淍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轟然衝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成冰!他猛地僵在原地,瞳孔因極致的震驚而驟然收縮!蘭州?趙家?這如同兩道驚雷,毫無預兆地劈開了他記憶深處那片塵封的迷霧!一個模糊而遙遠的、屬於幼年時蘭州的破碎畫麵:朱紅的大門,門環上猙獰的獸頭……如同水下的幻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帶著尖銳的刺痛!
老囚徒枯槁的身體因這聲嘶力竭的呐喊而劇烈抽搐起來,喉嚨裡的咯咯聲更加急促刺耳,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極限拉扯!他死死抓著柵欄,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突,像幾條瀕死的蚯蚓!他拚儘最後一絲殘存的生命,用儘全身的力氣,從牙縫裡擠出最後的詛咒,每一個字都浸透了滔天的怨毒:
“……血債…血…償…不得好…死…死…呃……!”
“死”字未竟,那枯爪般的手指猛地一鬆,喉嚨裡發出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濃痰和血沫徹底堵塞的咯咯聲。他布滿汙垢的臉上,那點瘋狂燃燒的火苗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跳動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隻留下空洞和死灰。整個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軟軟地癱倒下去,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再無任何聲息。隻有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圓睜著,無神地“望”著囚籠上方無儘的黑暗,凝固著最後的不甘和詛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