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灘百戶所班房。
蘇家父子三人坐在稻秸堆上,大眼兒瞪小眼兒。
“都沒受傷吧?”蘇有才打量著倆兒子。
蘇泰蘇錄齊齊搖頭,那場亂鬥並未持續多久,便被百戶所及時鎮壓了。
“明明是程家人先動的手,憑什麼光抓咱們?”蘇錄一臉的不忿。
“因為他們家裡有秀才。”蘇有才歎息一聲。
“大伯不還是百戶所的七品官麼?”蘇錄不解問道:“不是說他跺跺腳,二郎灘都要晃三晃嗎?”
“唉,聽他吹牛。”蘇有才苦笑道:“從七品的小旗官而已,屁都不算。”
“那也比個無品無級的酸秀才強吧?”蘇錄難以置信。
正所謂‘無心傷害,最為致命’,蘇有才聞言嘴角一抽,好一會兒沒言語。
蘇錄這才想起,自家老漢兒努力了半輩子,也沒考上個‘無品無級的酸秀才’,忙改口道:“看來秀才還挺金貴的。”
“那當然了,為父要是能考上秀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蘇有才喟歎道:“當年你爺爺的百戶是怎麼丟的,不就是因為打傷了程秀才嗎?”
蘇錄心說好家夥,一代代的跟程家秀才過不去了……
蘇有才又感情複雜地歎了口氣:“現在可不是國初那會兒了。土木之變以來,武人地位便每況愈下。當今弘治皇帝更是重文輕武,唉……”
父子正說話間,忽聽咕嚕一聲,兩人齊齊望向一直很安靜的蘇泰。
蘇家二郎摸著肚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吃吧,給你留的。”蘇錄從懷裡摸出了一個擠裂了的甜瓜,塞到二哥手裡。
“我吃過了。”
“騙人,那藤上就沒有第三個瓜蒂。”蘇錄歎了口氣。
“秋哥兒真聰明。”蘇泰憨憨一笑,把瓜掰開。“一起吃吧。”
蘇錄小名叫秋哥兒,因為他是秋天出生的。
“我們都吃過了。”蘇有才和蘇錄搖搖頭。“一點都不好吃。”
“哦。”蘇泰這才捧著塊甜瓜,抿著大嘴小口吃起來。
“待會咱們就能出去了,夏哥兒不用這麼節省。”蘇有才捏了捏蘇泰軟軟的下巴。夏哥兒是蘇泰的小名,因為他是夏天出生的。
“真的?”哥倆眼前一亮。
“那當然了。周百戶當年還是你爺爺的副手呢。在外人麵前做做樣子而已,還真為難咱們呀?”蘇有才頗有經驗道。
“那就好!”哥倆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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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三人便耐著性子等啊等。一直等到傍晚,班房門才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來個穿著青色團領袍,頭戴黑色折簷帽的小旗官。
那人身量高大,圓頭圓臉,蓄著短須,跟蘇泰頗為形似。看到他進來,三人趕忙起身道:
“大伯。”
“大哥。”
“嗯。”那人點點頭,他正是蘇錄的伯父,蘇有才的大哥,二郎灘百戶所小旗官蘇有金。
“走了走了,回家嘍。”蘇有才拍拍屁股招呼兒子道:“回去晚了,你伯娘不給留飯嘍。”
“唉,今日回不得了。”大伯卻歎氣道:“程秀才賴上咱了。”
“咋了?”蘇有才不解問道:“程家把老三捶成個茄子,還想倒打一耙不成?”
“老三都是皮外傷,又被打破了鼻子,血糊哩啦看著嚇人,實則問題不大……”大伯又歎了口氣:“倒是程秀才他哥,被你們把腿給打折嘍。”
“啊?不能吧,我們爺們手無縛雞之力的。”蘇有才咋舌道。
話音未落,便聽咣咣兩聲,蘇泰跺了跺腳。接著哢嚓一聲,牢房地磚直接被踩成了兩截……
“腳麻了跺跺。”蘇泰像做錯事兒的孩子,低頭小聲道。
“……”大伯一陣無語道:“你管這叫手無縛雞之力?”
“哈哈……”蘇有才尷尬道:“夏哥兒是有分寸的,從來沒傷過人。”
“人都傷了,你還說這些有什麼用?”大伯煩躁道:“程秀才放話了,要是百戶所不能給他個滿意的交代,他就去縣裡擊鼓鳴冤!”
“百戶所解決不了去千戶所嘛,鬨到縣裡算怎麼回事?”蘇有才不爽道。
二郎灘是衛所的地盤,原本各種民政治安、土地糾紛之類都該歸衛所管理。但大明開國近百五十年,衛所廢弛嚴重,經曆司、斷事司形同虛設,解決不了的事情越來越多,最後隻能靠相鄰州縣托底。
“誰讓人家是縣學生員呢?縣太爺肯定會照拂的。”大伯鬱悶道:“千戶大人也隻能乾看著,回頭還得罵周百戶讓他丟臉。”
“唉,你當年要是也能考上秀才……”他忍不住又絮叨了兄弟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