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能不提這茬麼?”蘇有才那個鬱悶,剛被兒子傷了一下,大哥又在傷口上撒鹽。“周百戶啥子意思嘛?”
“私了。”大伯道:“周百戶請程相公明日來所裡,雙方商量個章程出來……說白了就是看看賠他們多少。”
“唉,那還不往死裡訛?”蘇有才臉色難看了。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吧。”大伯認命似的再歎一聲,從懷裡摸出個乾糧袋子,遞給他道:“你大嫂給你們準備的晚飯。”
“今晚就住這了?”蘇有才接過來。
“鬼話,談不攏哪能放人嗎?”大伯無奈道。
“那讓夏哥兒秋哥兒先回去。”蘇有才退而求其次道:“我一個人在這也一樣。”
“老漢兒,我陪你嘛。”蘇泰卻堅定搖頭。
“俺也一樣。”蘇錄也隻能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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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秋蟲叫。
百戶所一片漆黑,就剩班房中的爺仨了。
蘇家父子一人拿著個又乾又硬的高粱餅子,啃得牙花子生疼。好容易啃一塊下來,又噎得直翻白眼……
“嗓子都要剌破了……”蘇錄憋得麵紅耳赤,好容易才咽下一塊。
“大哥也真是的,光送乾糧不送水。”蘇有才使勁捶著胸口,卻怎麼都咽不下去。“想噎死咱爺們啊?”
“小口小口的咬,細嚼慢咽。”唯有蘇泰,還能正常進食。
“還是二哥有經驗。”蘇錄照著他的法子,多嚼一會兒,終於順利咽下了一口。
“嗬嗬……”蘇泰憨憨一笑道:“吃得多就有經驗。”
蘇家也算是溫飽之家,但依然一天三頓高粱餅子高粱飯,連蘇錄都習慣那種苦了吧唧的高粱味了。
“唉,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家,才能吃上口細糧?”蘇錄一邊跟高粱餅子作鬥爭,一邊回憶著米飯饅頭的滋味。
來到這裡他才知道,自己原先習以為常的普通生活,其實一點也不尋常。
“程秀才家。”蘇泰的回答慢了半拍。
“真的假的?”蘇錄沒想到秀才不光有麵子,還有裡子。
“當然,沒聽人家說嗎?‘秀才吃得真是美,小米白麵偎著嘴’。”蘇泰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老漢兒,你要不要再去考一下?”蘇錄轉頭問蘇有才。
“這茬就過不去了是吧?!”再次被打擊到的蘇有才,憤憤咬一口高粱餅,差點沒把牙硌掉。
“當我沒說嘛,你莫冒火。”蘇錄趕緊道歉。
“哼哼……”蘇有才哼兩聲,揉著腮幫子道:“你當我不想考嗎?咱家惡了縣太爺,他在位一天,老子都莫得出路。”
“他在位幾年了?”蘇錄問道。
“十年了……”蘇有才苦澀道。
“不是,任期還沒滿嗎?”蘇錄目瞪口呆。
“你問我,我問誰?”蘇有才苦著臉道:“按說是三年一任,最多三任。但凡事總有例外,咱們這種邊遠山區的官兒,一乾十幾年也是有的。”
“好家夥……”蘇錄倒吸口冷氣,心說這是逮著一個就往死裡用啊。
“唉,反正你老漢兒是沒指望嘍。”蘇有才認命歎氣道:“要考你自己考吧。”
“好,那我就自己考!”蘇錄一拍大腿。
“咳咳……”蘇有才差點沒給高粱渣子嗆死。
“咋了?”蘇錄趕緊給他拍背。
“兒啊,有誌氣是好的。”蘇有才生怕傷著他,字斟句酌道:“但也得講實際呀。你老漢兒不光是惡了縣太爺,也是因為這秀才太難考嘍。”
“咱這窮鄉僻壤的也沒設衛學,要想考秀才,隻有去合江附縣試。”說著他歎了口氣道:
“這還是第一步。過了縣試,還得跟整個瀘州的童生一起考州試院試。咱們偏遠,瀘州可不偏遠,那是蜀中文教重鎮,每科舉人進士都出一大把,咱拿什麼跟人家爭秀才?”
他滿以為兒子聽了,就會打消這不切實際的念頭,誰知蘇錄卻堅持道:“我還是想試試……”
“試你個鏟鏟哦!”蘇有才見他一個字沒聽進去,擰住蘇錄的耳朵道:“你娃兒打小不肯讀書,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還想學人家考功名?做夢去吧!”
“彆擰彆擰,擰成耙耳朵嘍。”蘇泰趕緊護住弟弟。
“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蘇錄躲在蘇泰背後道:“我年紀還不到他一半呢,怎麼就不能做夢了?”
“老漢兒,秋哥兒還會背《三字經》呢。”蘇泰驚喜道:“說不定真能考上秀才。”
“秀才,韭菜還差不多……”蘇有才不想理這倆活寶,轉過頭去專心對付高粱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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