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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一枝長(1 / 1)

盛馥捧住了手中杯,茶水雖熱,但她兀自不覺。

“梅素,孤與你,畢竟還是心意相通,不然孤也不會去那側門了。”齊恪拿走了盛馥手中茶杯,一副關切模樣:“燙!快入三伏,還是喜這熱茶。你本又是個怕熱怕曬的。”

齊恪看著像是出了魂的盛馥,一時怔愣。本以為這一見之下,她會狠狠譏諷一番,竟是沒有,或者見他回頭喜極而泣,也是沒有,再或者衝上來又踢又打,居然還是沒有。之前齊恪設想的種種,竟是一件都未曾發生。

齊恪心中既是煩悶,又是有一絲愧疚。素來想著幾月未見,她會清減些,憔悴些,甚至該有些傷神,然齊恪覺著,自己竟然又是錯了。盛馥還是那個盛馥,衣飾貴重,口脂鮮紅,從頭到腳的鎮定與講究。隻是,那眉眼間居然少了些以往的驕縱。

“梅素,你既不喜那舊宅,一把火燒了也便燒了。孤已選好了新址,待你回京,便按你的心意起個新王府,可好?。”

“梅素,京中近來風行將發簪打成兵器模樣,倒也有趣。孤知道你喜歡新鮮首飾,便讓人打了一套。”

盛馥腦中嗡嗡作響,心神紛亂。怎麼似聽到那瓷器破碎之聲、木架倒下之聲?嗯,還有味道?是何種味道?是書!是書被點著後熏起的味道。又有聲音,呼喊著:“走水啦!”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急。可惜,那火是撲不滅的了,那是幾十個人一起放的火,火光衝天,亮了半個京城,真真有氣勢!

“你這個悍妒之婦!”誰在罵我,還推我?盛馥恍惚。

“你如此跋扈囂張,德行何在?你還未成王妃,為妒一個侍妾,就燒了整座王府?”

侍妾?是誰?記不得了,待我問問初柳。盛馥想著。初柳,初柳,初對末,柳對楊,末楊!原來是末楊。

末楊不是放出去了麼?從良了。不對,她說她要跟初柳綠喬兩個一樣,不出府,繼續留下伺候。末楊生得嬌俏,自小就是一眾丫鬟中最出色的。心氣也高。府裡教習的,無論什麼,就她學得最是用心。母親還說我得了這麼個聰慧丫頭是好事!當真是好事啊!再好不過!

王妃?對,王妃是我。原本八月,我就是那恪王妃了。人人都道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我們也許過那白首不相離之諾。可如何,如何就變了呢?

是了,平日裡,齊恪就常誇末楊溫順可人,習得女紅,懂得琴棋,是那萬裡挑一的。又時常嫌我用度鋪張,任性驕縱,不夠清雅。我聽著竟還高興,丫鬟教得好,那是主人家的功德。將來也能替她找個好郎君嫁了,圓滿了主仆緣分!

後來,後來怎麼了?想起來了,後來有一日,宣王妃來見母親,說齊恪要納末楊為妾。母親震怒不已,說是嫡妻未娶,哪裡有先納妾的道理。納的還是我的丫鬟。宣王妃說她隨宣王去恪王府拜會,遊園正好撞破了,末楊羞愧,尋死覓活,話裡話外又透露自家女郎早已允了她是陪房,齊恪也是信誓旦旦說此事不假。既然早晚是侍妾,如今業已成實,那便說明了收房便好,便把這樁差事落到了她這個王嫂的身上!

可是,可是我沒有允過呀!我隻道天長日久,彼此已知心性。既知我心性,又哪裡會有什麼侍妾?彆說是自家丫鬟,任憑是誰,也不能分了我的郎君去!齊恪,既然你要侍妾,你便要罷。

當即我便帶了府軍,去到那恪王府。一通亂砸之後,不曾解氣,便吩咐一把火燒了去!

“梅素,孤此番前來,便是想與你一同把前事都拋了,可好?”齊恪見盛馥隻是坐在那裡,不答、不問、不喜、不怒,怔怔地像是離了魂,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攬住了。

盛馥忽覺燥熱,驟然回神,隻覺自己正被攏在懷中。抬頭,對上那劍眉星目,盛馥笑了。

“殿下鬆開。”邊說邊去推那齊恪。

齊恪心頭一鬆,手臂卻圈得更緊:“孤錯了,梅素。孤給你賠禮。”

此言一出,像是勾回了盛馥飄離在外的最後一絲魂魄,她頓時暴起:“你鬆開!鬆開!汙糟了的東西,不要碰我!”

齊恪見懷中之人臉已怒得緋紅,雙眼間卻像是粹著寒冰。想起她素來的性子,鬆開了手。

“梅素,我們好好說話。”齊恪坐下,溫言道。

“那燒了的王府,值多少銀子,殿下儘管說來。”盛馥定了心神,強壓下心中百感交集,複回到那冷清樣子。

“梅素,孤知你心中有氣。”齊恪無奈地笑了笑:“那王府,本也就是將是你的。女主子燒了自己的房子,她家郎君豈有找自己娘子要錢賠的道理?”

“何況,當日之事,孤也有過錯。”齊恪望著盛馥,一往情深。

“隻是梅素,你當日為何不先與孤對質清楚,便勃然大怒,如此行事?”

齊恪話落,便覺得盛馥眼中粹的寒冰,化形成了兩把冰刀,直直地向他插來。

“你納我婢女為妾,此乃一,渾說我早已經應允,此乃二。於我,有這兩條便已足夠,何須與你對質?”

“梅素,這些年,你從來未曾言明,孤來日不能納妾。日常,你又常喚她在孤跟前伺候,孤便以為你一早就挑好了她,來日做你通房陪嫁。乃至她如此說,孤便如此信了。“齊恪看著盛馥,一字一句慢慢說來:”孤納妾,本也是無可厚非之事。但梅素你若是一早說明,孤就斷不會起納妾之意。為何,你卻是不說?“

盛馥心中又是揪痛又是憤懣,卻訕笑道:”我那時癡傻,隻道是殿下與我心意相同,卻不想,我竟是又錯了。“

“那日殿下已然說過,我們親事作罷。你絕不能娶我這等悍妒之婦,玷汙皇家門楣。既如此,殿下與我,何來修好之說?”

“梅素,當日孤隻是氣話。何曾真退了親事?孤原本想追著你一起過來江南,隻是,隻是礙於你怒火未熄,便隻好等上這幾個月。“

“殿下,你我之間,蘭因絮果,再不會複那從前了。“始終,還是會黯然的啊,盛馥垂首,聲音蕭索。

“梅素!孤是來修好的,你要孤如何說,你才肯信?”齊恪又是一把抓住了盛馥手臂。

“殿下請回罷。梅素對你,已然死心。”盛馥儘力保持著眼中兩把冰刀不散:“殿下不必再費心神,爽利退了親罷。”

“再有,帶你家那侍妾回去。”

“孤與你之間所有種種都是因她而起。如今她跪在舊主門前請罪,也是應當。”齊恪遲疑了片刻,像是終於下了什麼定奪,沉聲道:“日後,恪王府裡,自然也不會有她。”

盛馥嘴角抽動了一下:“殿下何必如此。我早已放她從良。如今她更是恪王府之人,與我家並沒有半點乾係。況且我乃冷性之人,想求我憐憫之心,怕是不得。且不要再跪在那裡,汙糟了我家門第。”

說罷掙脫齊恪雙手,奪門而去。

齊恪搖頭自嘲,早知不會是輕易哄得回去的。倒也不出意料。隻是,早知今天,又是何必當初啊!

既來了,齊恪必要去跟老祖親見禮。老祖親麵上待他還是跟以往一般,可心中已與舊時不同。老祖親麵上並不顯山露水,心中卻是五味雜陳。自那事之後,王府是提了退親的,可如今怎又像是不曾發生過什麼一般?這些時日以來,隻盼著孫女多走動結交,能相中個如意的,忘卻那不快之事。好不易,來了個寒公子,如今齊恪又回頭,這是亂了啊,亂了!

齊恪還是自東門出了盛府,回到了車架停靠之地。

那車夫見了王爺,請安回稟:“殿下,還是未曾開門。倒是末楊小娘子,這日頭漸毒,眼見要跪不住了。”

齊恪哼笑一聲道:“不必看了。孤要回彆莊去。”

“那末楊小娘子?”

“讓她跪著去罷。一個奴婢出身,哪裡就這麼嬌貴了。”

車夫心中不忍,又想這似乎就是自取其辱,於是再不看那場麵,徑自駕了沉香車,一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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