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恪隨來不尚酬酢周旋,因此交往之人寥寥無幾。而這寥寥無幾的幾人,也都是盛馥熟稔的。而今驀然間聽見一個複姓“東方”的自稱是齊恪摯友,盛馥倒真是錯愕起來。
盛馥細致地把自小見過的、齊恪能稱為“友”的人都先是捋了一遍,然捋來捋去,仍是平日裡相熟的那幾個,再不能多出一個來。
難道是有幾回自己獨自去雲城時齊恪結識的?然京城中也不曾聽見有哪戶或是哪位東方氏是“名見經傳”的呀?!可齊恪又是極少獨自出遊,這東方摯友究竟是何時認得的呢?且既是摯友,他怎的也不曾提起過?
盛馥想著想著,忽得又覺困頓,人又開始木著,手中的湯匙也停下不動,綠喬在邊上看著著急,生怕她一個瞌睡上腦,就把臉栽進了餛飩裡去。因此輕輕挪過了碗,再接過了湯匙,可這嘴是萬不能消停的:“殿下既然此刻不在,女郎且打發那東方回去,讓他改日再來尋殿下罷!”
“本就是女郎乏累,才是今天宮裡都不去的,倒還要去見什麼不認得的人?!按奴說,一會吃好了再去睡會兒才是正經的!”
盛馥確是很想睡。但無言又覺這“東方”來得頗是蹊蹺,生出了許多該當是見一見之心。
“那東方看起來可是麵善?”盛馥問那來回稟的家仆,“可是曾見過的或是聽過的?”
可那家仆的頭搖得根稚童手中的撥浪鼓一般歡脫:“奴才並不曾見過或是聽過。按奴才知道的,京中並沒有這號人物。”
“他可有說為何來這裡尋殿下?”盛馥問著又拍了拍額頭,好讓自己清醒些,然這睏頓卻似漲潮似地一波接著一波而來,抵擋不得,盛馥實在耐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他隻說是殿下故友,此次是有要事才來拜會!奴才看他人物尊貴體麵這才來回稟的女郎,若是看著尋常的,早就打發他走了。”那家仆見女郎今日尤其乏累,生怕這女霸王一會兒發作起來又累自己倒黴,忙是形容了一番來人的樣貌,給自己尋了個來報之由!
初柳同樣已經在那裡琢磨了半宿,聽得那家仆如此一說,更想著萬一來人真是殿下疏漏不曾告訴了女郎的故人呢?萬一當真是有事呢?
“女郎,若不是真相熟的,又怎麼會尋來盛府?且若不是京城人士,縱然人家指了到盛府的路給他,怕也是輕易尋不到的。因此奴想著,或是殿下當初告訴過他的呢?!”
綠喬聽著就嘟起了嘴巴,抄起湯勺把一個放溫了的餛飩塞到了盛馥嘴邊:“女郎這哈欠打成這樣還要出去見人?初柳你也是個沒眼力勁兒的,縱然那位東方真是殿下故人,這要耽誤了女郎歇息,一會還是這樣瞌睡的,等他回來保管要賴上我們不曾好生伺候!”
“女郎隻消去見一見便是。至多留他個名帖,再替殿下與他擬個時間再會,又能耽擱了多久?!且女郎剛用了早膳,是該走一走,回身就去躺著也是不好。”初柳說完又笑著打趣,“奴是怕女郎這會兒睡過了,晚間又不得睡,睜著兩隻眼睛到處尋我們的不是,兩廂一比,還是讓殿下賴罷!”
盛馥眯著眼,牽線一樣的嚼著餛飩,也不知是否聽清了她們說話,又是一個哈欠過後忽道:“那就見見罷!我也是好奇殿下這故人究竟是何等樣人!”
女郎既然決定要見,初柳便轉身吩咐“如今東方大人在哪裡等著?勞煩且去告訴了女郎還得一會兒才能去,這會讓他自便罷!再有,莫怠慢了!”
那仆人回道東方大人如今正在爾香堂等著,至於怠慢,那是斷不會在盛府出現之事,哪怕那人竟不是盛府的客!
盛府莞爾一笑,道是你甚會辦事!東方既不是我們盛家的客,也是不能引到正廳去。我這裡是不便,你引去大哥那院也是恰當。畢竟殿下自幼也在那裡住得不少!合適非常!
仆人得了女郎誇獎喜滋滋地去了。盛馥吃完了一大碗餛飩卻還覺得不夠,再想吃,卻被綠喬攔了個結結實實:“女郎怎的似起哥兒來?為口吃的竟也不知紀極起來!這已是一頓吃了平時兩頓的,再吃便要囤食了!且去逛逛,逛完了奴再伺候女郎彆的吃食!”
盛馥十分不樂!本來自己就是愛吃之人,怎的現今多吃一口還被個丫鬟嫌棄了!初柳未免那主仆二人又起爭執,忙借口女郎需得趕緊梳頭更衣才是錯開了盛馥神思。
當初柳捧了一疊衣衫讓盛馥挑時,盛馥想都不想便指了指那套胭脂色夾金絲織錦的:就這個罷了!
待等換好了衣裳,梳好了頭,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盛馥今日竟不知怎麼的心血來潮一反平日隻要乾淨爽利的喜好,卻要初柳給她梳了個流蘇髻,待等好了打開飾匣就要去尋那個梅花紅包步搖,初柳從另一個匣子裡取了給她簪上,道:“女郎今日怎麼倒想起這個來了?竟是好久不戴了!”
確是好久不曾戴了!盛馥轉了轉兀自昏沉的腦筋想尋個究竟,但也是無有個究竟:“就是想著了而已!或是覺著與這胭脂色襯配罷!”
主仆三人就此慢慢往爾香堂而去。臨走,綠喬塞給盛馥一個手爐,初柳又是給她披上了一件白狐裘,擾得盛馥煩厭不堪:“又不是天寒地凍,我還能冷死了不成?弄這些要做什麼?”
初柳起先不答,隻更係穩了狐裘,才道:“女郎再有一月便要成親,如今已是這樣的身子,要再受個風寒著個涼的,女郎自己想想可是美事?”
這樣體麵的道理,盛馥也是無奈,氣哼哼地竟是難得來了些精神,一邁步便是把兩個丫鬟拉在了後頭!
“女郎且走慢些!”綠喬拉著初柳快步跟緊,兩人目光一彙,均是竊竊而笑:傻殿下,憨女郎,當真是老天配好一對!
爾香堂既近,盛馥放慢了腳步,待初柳、綠喬一左一右推開了堂門,隻見一墨灰色身影束手而立,背對盛馥似正仔細觀摩著牆上懸著的畫作那些出自齊恪之手,不是梅便為桂的畫作!
一眼之下,盛馥的心乍然狂躥而起:這!這便是那東方?為何這般相熟?相熟麼?為何會相熟?隻因這背影看著竟是與那人一般無二?
不!不不!不不不!他是東方,故而隻是似!隻是相似!那人遠在北國,又怎會來了這裡?!定是自己不曾睡醒錯神失眼才會亂認,定是自己錯了!錯了!
盛馥釘在了當地,不想再跨上一步!心中忽然有些悔,為何要來走這一遭?為何要好奇這自己不識的齊恪故友究竟是何等樣人?不然青天白日的,自己怎會憑白地生出這些無稽之想來?!
盯著那人披散在身後有些灰白的頭發看了又看,盛馥終於褪去了些慌張、穩下了些心神:那人是烏發如墨,短短幾月怎能成了這般模樣?終還是我晃神多慮故而心虛了罷!
“沉索暗香風中籟,才知梅桂齊爭開!”
驀然一道低抑沉重的聲音傳來,如同鐵錘般重重地砸在盛馥心頭。這兩句齊恪所作的詩句,經劉赫之口化竟是作了綿綿大山,劈頭蓋臉壓埋住了盛馥。
一陣窒息感襲來,盛馥辛苦地吸著氣,晃了又晃,隻是竭力捏緊了手間暖爐不想讓自己跌倒。
“女郎!”初柳、綠喬見狀急忙罷休了這不敢信的“夢境”,驚呼著搶上扶住了盛馥。。
“盛馥!”劉赫轉身而對,一派苦澀淒迷,“孤!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