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染疫,皇後垂危,這是何等的驚悚惶恐之事?!而今已是疲態儘顯的大寒朝又怎堪這等致命之擊?
朝堂猝然哄亂!才剛定得些心神的眾人此刻又始忐忑局促,在這風聲鶴唳之時紛紛再次謀算起自己的“後路”,唯恐晚了遲了就要錯過“一世的榮華富貴”!
有人道陛下大行之後隻需扶七皇子登基便罷,屆時一切如舊,與今時並無不同!
有人道若七皇子登基非但名不正言不順,且還將成個幼年之帝。幼帝當朝,難不成要再養患個類同趙高、董卓之流,好生唱一唱“指鹿為馬”、“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戲碼?因此不能,因此隻有大皇子登基才是合乎天意民心、祖宗家法!
眼看諸人為已然定奪之事爭端再起、且均是不會善罷甘休之態,尚書令長念卻慮後不得不進言平中王,道是:而今我朝無有東宮儲君,一旦陛下駕崩勢必要引起各路各勢為爭位而戰!為求不戰,為求安寧,不如平中王在那日來時直接登基稱帝,倒也鎮得住四方,壓得住八麵!
然不出所料地、平中王還是不為所動。他應尚書令道:此疫雖然猛烈卻從不取人性命,陛下、皇後或隻是症凶並不會當真有性命之憂!且此事事發太過驟然,難免讓人生疑有那蹊蹺之處.......故以吾等應當稍安勿躁、且觀之再議!
若要“觀曉”其事,就必得要“穩而明”、“清而靜”之境。一旦陛下病情傳出了大昭門,民心勢必繚亂,外封之人勢必躁動......故以平中王下令封閉了宮門,並留住了所有在朝之人,道是為保江山祥泰,皇宮之內、隻進不出!陛下之病、秘而不宣!
這時殿中卻忽然有人哈哈大笑,一會兒撫掌稱快、一會兒捶胸懊惱!就在諸人都當他是被驚慌迫得癲狂了之時,那人卻道:吾等皆是慌亂過甚因而忘記了一事!七皇子也是染疫之人,既然他可康複了大半,陛下自也可康複,因為鄭貴嬪原來就有藥在,本不需吾等惶恐至此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諸人皆是跌足抱愧!怎生就能堪堪忘記了此事?怎生就能不記得前幾日論起鄭貴嬪的“去”、“留”之時,還提過她這製藥之事?
於是皆大歡喜樣的,眾人又紛紛寄望於鄭貴嬪及她的“仙藥”。他們似乎是全然忘卻了適才的驚恐萬狀,隻一昧地打發人去打探鄭貴嬪可曾與太醫一起正診治陛下,並殷勤地要“討個示下”吾等可否能去“侍疾”!
一派欣欣希冀之下,隻有兩人心緒起落、默然不言,隻做思想之態。一為平中王,另一則是那出自皇後族中的期門監中郎將。
平中王所憂是為之國,中郎將所嗟是為之族。一個在愁:此事端倪太大,想是免不了還有意外迭出;一個在忿:殺身賣命之事皆歸我族,然皇後危急居然無一人有感有問。之前非但道是藥石有限且藥效不定故不與皇後施用,且還要我族去尋了那些貴重之材奉來。而今陛下得染倒是不見他們同有這等顧忌,試問我可當是要為此心寒......”
諸臣眾貴如此煎熬了十幾個時辰之後,終於等來了內宮長侍款款而來。隻盼聽見“陛下安穩見好”的眾人不料那長侍竟是帶著拓文帝的口諭而來,道是,“宣群臣入內覲見!”
為此“天大之喜訊”,滿堂“年高德勳”或是“後生可畏”的肱骨之臣中,大有聞言喜極而泣之人,更有甚者險些就要涕淚滂沱!
切莫以為他們是為了扮一扮“忠良”才如此這般,因諸人此舉確實情真意切、確實發自肺腑隻要陛下不成“大行”,一己用閉目塞聽換來的嬌淫奢侈、閒適安逸就可再繼再續!哪裡還需患得患失、哪裡還用再去慮那“顛沛儘失”?
“喜逐顏開”的諸人就此隨著長侍入了內宮,幾轉幾彎之後,待穿過了“無憂門”,便均知陛下此刻定還是歇在了鄭貴嬪的合歡殿中!
想寒朝貴胄均出自馬背之族,本於這那女授受不清之事不甚在意。然一來入關多年、帝王又是以“儒道”治國,二來朝臣中不免有中原人士、於此愛生歧義,因此平中王行至合歡殿前便率先止步,問那長侍道:外臣入貴嬪內殿,可是適宜?“
那長侍像是有備而來,一禮施過後就不紊而道:陛下有諭,非常時日不必依常理論,因而殿下應於此無憂!”
“孤久居封地,因而不識京中宮中之事之人,這位長侍可是一直在陛下身邊伺候?”平中王難忘這兩回始終伴在拓文帝身畔那兩個長侍,尤其是那每回伴駕而去都要頻頻回首之人......可此人麵生!此人斷不曾見過!
“奴婢確是陛下宮中長侍!隻是不常侍奉陛下左右!今日裡幾位常侍奉陛下的實在乏累不堪,貴嬪娘娘就賞了他們去稍作歇息,這才換的奴婢貼身侍奉!”那人施施然地答完了平中王便又躬身拜下,“諸位殿下、底下及大人們請快些,莫讓陛下久等了又累著了心神。畢竟陛下方才轉醒不久,疲累可是不宜!”
既然他抬出了“重病方醒”的皇帝陛下,平中王也不宜再多加盤問,隻顧拾階而上。眼見殿門愈近,眾人忽而又為一事煩擾這瘟疫可是會傳人,吾等這般前去晉見......可是妥當?!
就像是料到了眾人所慮一般,那長侍堪堪就在殿前止步,轉身悄然道:陛下因怕疫病染人,有諭就請諸位殿下、底下、大人們隻在此處回話,並不要進殿!”
他言罷卻還恐各人憂心,因此用手逐一指過了合歡殿前每一處窗門,再“安慰”道:“貴嬪娘娘已然著人裡外幾層地全封了這窗戶、殿門,嚴絲合縫的並不會有一處不妥,諸人大人且安下心腸!”
“如此吾等不能麵聖?”禦史令問道。
聽見此問,那長侍居然有不耐之色一閃已過,然僅僅也就一閃之後,又做得謙卑十足的模樣,邊深躬著行禮,邊答著:“陛下如今也是見不得亮光、吹不得風的。也禁不起許多人的嘈雜之聲。諸位貴人在此回話既妥當不會染病,又不會驚擾了陛下,應是萬全了。再說奴婢隻是奉諭而行.......大人可莫要為難了奴婢這樣的卑賤之人!”
“見不得亮光!”平中王抬頭看看被春寒料峭包裹得蒙蒙糊糊的月色,再看看由從殿內映出的晦暗之光,訕然一笑道,“如此吾等多些貴嬪娘娘好意。請長侍回稟了陛下,吾等皆到了罷!”
“奴婢謝過殿下!”那長侍禮數當真是十分之足,這廂又與平中王行了一禮,才在那廂殿門上拉動了一根繩索,並朗聲道:“稟陛下,諸位殿下、底下、大人們均在殿門外侯旨!”
“侯旨?”尚書令一驚,忍不得要問向身邊的平中王,“陛下此刻要有旨宣?可會是立儲之事?”
“是與不是,孤與大人一同拭目以待吧!”平中王答著、看著、、想著、猜著......忽聽見那殿內有輕微的木輪聲正滾滾而來,大約到了殿之中央就靜止不動!
“朕!乏累地很!咳咳咳!故以長話短說!”果然拓文帝的聲氣自內而來,雖是嘶啞喘急又虛弱無力,但確是眾人“朝思暮想”的陛下無疑!
於是“嘩啦啦”地,合歡殿前轉瞬就跪滿了各式官服之人:“臣等拜見陛下!天佑陛下洪福齊天!臣等聽陛下諭令!”
“眾卿平身!咳咳!平中王何在?咳......咳”拓文帝邊說邊咳,聽得諸人莫名心驚。
“老臣在!”按製不用下跪的平中王,還是按照朝堂之例跨前了兩步,揖禮道,“老臣聽令!”
“好!皇叔聽好!咳咳咳!朕這第一諭事關晟王妃出使之事!朕決意依皇叔所奏,準她出使南地。然隻許勝、不許敗。若她能說得南地退兵,朕便可赦晟王府及大將軍府所有罪責,複爵複封如初!倘若敗北.......誅九族!”
“呀!這......”“嘶.........”
在眾人一派“可是過狠”的抽氣聲中,平中王卻是不驚不乍,安如磐石地朗聲應道:“臣尊陛下諭令!
“好!甚好!咳咳咳!”拓文帝顯然是力氣不接,話至一半卻又是咳了良久,喘了良久才再得開言,“這第二件!”
“這第二件乃是國之大觴,朕之大失......皇後病重不治,已然大行而去......”
眾人錯愕到啞然!隻當自己聽錯!皇後崩了?皇後崩逝乃是國之大事,若為真,為何不見宮中報喪、換服、遮燈.......為何無有一點皇後崩逝之樣?
“皇後一世賢德,大行之時恰逢我朝多事之秋!為防民心、民意錯亂,朕決意如今一切從簡,隻在皇後殿中設靈堂停柩,為疫病因、並不受朝臣、命婦來唁。待等我朝諸凶化吉之後,朕會另尋緣由昭告天下皇後崩逝,屆時再行國禮安葬皇後梓宮。而今......隻得委屈她了!”拓文帝聽來竟然甚是傷懷不舍,“爾等去擬些皇後諡號來與朕挑閱.......咳咳咳,定要好的!”
“陛下!末將鬥膽!”中郎將聲亂氣抖,悲慟難抑,“我族中人可否侍奉皇後大行裝裹.......如此、如此便可不勞陛下又可全了皇後.......”
“此事!咳咳咳......”又是一長串的猛咳之後,拓文帝才道,“皇後是染疫而亡,依她的賢德之心定是不忍族中之人為全她身後之事,而涉得染瘟疫之險、步她後塵......”
“故以此事暫且擱置。你族中人若要為大行皇後儘忠儘孝,也且待江山安穩之時!”
“然陛下!”
“莫要再辯!”拓文帝像是用儘了渾身的力氣嗬斥了一聲,“大行皇後與國之相較,孰重孰輕?爾等難道不知?!一旦此疫致死皇後之訊傳出宮去,而今好不易穩下的大都豈不是又要亂象橫生?”
“末將......遵旨!”中郎將言罷歪斜在地,長長地、緩緩地、顫抖著、一口一口地籲著長氣,然他好似怎生都是喘不均、喘不出胸腹之中滿腔的濁氣!
“朕之第三敕令!”拓文帝用那衰弱之音擲地有聲,“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妻!尤其在此國運多舛之時,更需得陰陽相濟,天地有恒!”
“鄭貴嬪人品貞淑、才德兼備,是有大義之人!朕此番得以從疫病中得愈,全賴鄭貴嬪技精藥靈!朕以為眾卿於此也是有目共睹.......”。
“故此朕即刻冊鄭貴嬪為皇後。然同是鑒於多事之時,故而亦暫不行冊禮、暫不告天下,隻需按製予她冊書、玉圭、金印便罷.......與大行皇後一般,鄭皇後亦是為國而受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