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劉赫的“迷離之言”,盛為乾笑了兩聲,“之前二郎於天意二字半信半疑,可曆經種種之後,似又不得不信!而今因緣際會這四字於二郎不是偶然卻是必然......諸如毫厘之差可致千裡之遙之類,本也不是錯失、而是天定!”
劉赫瞥他一眼,知他是暗諷那時自己與盛馥的失之交臂,“嗬嗬!”他亦乾笑兩聲,“往往曲折亦是天定,不至神魂俱滅那時,又怎知定是錯失?”
盛為驀然語滯。他暗忖起自己可是知道劉赫自哪時起也是成了“瘋癲之人”?他想自己此刻或是無需去與這瘋人計較,因是自己怎生都糾纏不過此位“橫豎為理、左右為道”,且顛來倒去隻有一己之橫豎左右之人,他想既然劉赫如盲似聾,旁人又豈能置喙?
“瘋婆之瘋在其表,瘋人之瘋則在其裡。常時隻逢其一便足以讓人驚惶,而今這‘一應俱全’之況,倒讓二郎要好生花一番氣力消受!”
或是因盛為默然不語他終覺不宜,或是因他當真牽掛盛馥,劉赫忽然發問:“盛馥可曾服了那藥?”
”服......服了的罷!”盛為不想告訴劉赫,盛馥執意不肯用“他相贈之藥”,卻又暗地裡吃著自己偷給她的既然如此,說服了非但不錯,更是會少添些枝節,大家輕省。
“哦?”劉赫眯起了眼,“當真?”
“真的不能再真!”盛為說時臉不紅、心不跳,“需知你們都是可如落花、流水、行雲、驟雨,無論來時是何等瑰麗、喧鬨,無論自認是何等的多姿芬芳,一旦去時亦就去了,哪裡還有蹤影可尋?”
“然二郎不同。二郎與盛馥原是同根同脈,休戚相關。是以她的好與不好亦是二郎的好與不好。其間個中牽絆關切,又其實那等過眼之物可比擬的?”
許是盛為不耐其煩、許是他為自己的肺腑之言所動他愈說愈急、愈急愈忿,說罷時竟兀自不覺劉赫已是冷麵霜目......
“拜見陛下!見過二郎。”恰好阿衛及時而現,“陛下,奴才迎駕晚了,願領責罰!”
“無妨!”劉赫暫且“放過”了盛為,示意阿衛起身說話,“此時在外,你等不必拘泥虛禮。”
“回陛下,屋子早是被收拾妥當的。奴才與阿壯正在燒了熱水,好與陛下沐浴更衣,茶也是烹上了。再有,盛家女郎.....”阿衛忽覺被一雙如針之眼紮進皮肉他一瞥盛為,猛地抽了自己幾個嘴巴。“總改不了!總也改不了!為何就是改不了!”
“恪王妃的隨從們說,大致半個時辰之後便可用膳了!”
劉赫瞧見阿衛的半邊臉頰倏忽就有些紅腫,不禁起了歉疚、生了心疼!他知曉阿衛這“總也改不了”為的是祈願主子得償所願,他更知曉此趟自己要這兩個小子隨侍,原是緣由自己那莫大的“偏頗私心”而他那偏頗私心願是給了阿利、阿凱。
劉赫感激他們效忠經年從不問得失;他憐他們皆是年過而立、卻少有定寧之日;他恐此行若有萬一、他們再仿前世之舉......因此他惟願他們自此不涉風波。
且那兩人家中皆有親眷、阿利更是新婚燕爾......劉赫兩下相較隻有阿衛、阿壯這兩個“孑然一身”之人,才能與他共度旦夕禍福。若有萬一,也是不涉旁人、不牽傷情。
是以劉赫“私心”泛濫,隻將此趟的裨益悉數給了阿利、阿凱。他讓兩人隨了劉曄而去他想他們當是會生心去學些南地的或是大將軍府的“兵甲之道”,他想他們定是能潛心一觀水師之要。是以他篤定日後那兩人進可為肱骨之臣享榮華富貴;退亦可以隱匿無蹤、安享餘生,應可謂是前程不惘。
“隻是如今虧折了這兩個小子!待等來日,待等諸事大成之後,朕必當好生彌補於他們。”劉赫悄無聲息地嗟慨了一番,隻對阿衛道,“一時口誤罷了,毋庸動輒自罰。且今昔不同往日,你已非奴才,勿要妄自菲薄!”
聽得啼笑皆非的盛為正想告辭,又忽聞馬蹄聲疾。他原當是盛馥到了,正白了臉憂恐“那瘋婆太是貪快、可要不好!”,可一見來人,他就恨不得將那馬背上洋洋自得之人一腳踹下。
“二郎!”財寶興高采烈的跳下馬背,也不管自己一個趔趄,連衝帶跌地奔了過來,“有趣有趣,太是有趣!”
“成何體統!”盛為一聲高斥,“大呼小喝,不識禮儀,二郎平素是這般教你的?”
“奴才拜見陛下!”財寶滿不在意地給劉赫行了禮,又衝阿衛擠了擠眼,這才一臉委屈地又跟盛為行禮,“奴才該死!奴才不該如此不知輕重,失儀於、於異國國君之前。”
“雖然奴才如此也是情有可原。”其實財寶一看盛為臉色就知曉他是在借機生事、”指桑罵槐“,是以心中無有一點驚慌,隻想哄了盛為高興,“但奴才願領一百板子,再罰了半年的俸給......”
“一百板子,那不得打死了?”阿衛駭然失色,“你不求二郎饒過你,反倒要自己領死?可是自中了迷香,不清醒了?”
“那迷香精貴的。你們九將軍可不讓我碰!”財寶努努嘴,阿衛果然看見九郎正在趕來。
“莫要胡言!”九郎走近財寶沉聲告誡了一句,旋即就跪在了劉赫麵前,“拜見陛下,九郎前來複命。”
劉赫道了句“辛苦”便令九郎平身。“盛二郎!”九郎轉過身來向盛為行禮,不卑不亢、無喜無嗔,
盛為一見就不知從哪兒生出了氣性,嗤笑道,“九將軍有禮!九將軍意氣風發,這才是今時不同過往日......不過麼,將軍方才在君前既不自稱微臣亦不自稱末將,更不自稱字號,卻隻以家中長幼之序來充,二郎倒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稀奇!實在稀奇!”
九郎聽得局促。他知“叛南投北”之舉是會是另他一生尷尬,然他不解為何一向豁達的盛家二郎要在此時予他難堪、讓他窘迫。他瞥一眼盛為,但見他眉眼中全是劍戟森森,不禁啞然失笑“盛為從不知藏,此刻這樣,無非是與陛下起了齟齬,因此拿我頂缸。”
九郎有了主意,便知該如何說話行事慣來旁事皆不要緊,唯有於陛下之忠才是性命攸關。
“不怕二郎見笑,我在陛下軍中仍隻是無名小卒,何敢當將軍之稱。若二郎執意要如此戲謔於我,便是不亞於要害我犯個僭越、狂妄之罪,若是因此害死了我,二郎可能安心?”他再與盛為鞠了一禮,淺笑中帶著挑釁。
“還有依九郎自稱之事,那因我還不曾被授了官職,原是陛下諭令既是陛下諭令便是禮製。良、寒不同、南北有彆,二郎慣來灑脫超凡,怎麼而今倒要拘泥於良朝的禮製?。”
“嗯!”盛為煞有其事地點著頭,“九郎教訓得是。二郎銘記,二郎謝過。”
“耀焱兄!九郎果然是當之無愧的賢才!良將!耀焱兄實在有福。”他又轉向劉赫,聽似正誇讚九郎,可那抑揚頓挫卻分明隻有譏諷之意。
眼見劉赫眸起陰霾,九郎唯恐自己那“揚”終是太過,倒讓劉赫不快。需知盛為終究是陛下至交,且這至交還疑似與陛下是有“郎舅”之情.......
“陛下,九郎已勘察好今夜要行之路,屆時會昨夜一般,我軍行過之處定可是人鬼不查。”九郎何其靈巧?!他旋即就挑了個既能邀功又不著痕跡,既為事實又可抹去眼下窘境的話題來報與劉赫。
“朕知道了。”劉赫隻淡淡地應了一聲,麵色不見回緩。然九郎還是鬆了口氣,因為他知曉劉赫此刻的不悅並不為他,而是為了他本就不為這“妙計”所悅。
實則何止九郎,此時諸人何人劉赫非但不喜此計、且是嫌惡甚巨。可他這嫌惡來得也是古怪莫名、並非是嫌惡此計不好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此計甚好才更讓他難歡,因為生出者原是劉赫最嫌最惡之人鄭淩瓊。
劉赫本不願帶鄭淩瓊同行,可偏偏他因藥劑不足而傷痛纏綿,可偏偏那鄭淩瓊能照貓畫虎竟是製出了與原藥有五五相似之藥。苦於傷勢未愈、又無有可用之醫的劉赫原想著讓她煉足了藥、便遣她與阿利、阿凱同去,卻不想昨日她竟說藥材告罄,莫說製足,縱連兩三日都是不夠。
萬般無奈之下,劉赫默許了鄭淩瓊“去向恪王妃借些來用”之想,誰料一個來回之後,她得了藥不算、更是生出了這條妙計。
她道是“雖然夜晚行路又隻挑偏僻之處,可千匹馬兒齊奔,總是保不齊會有人聽間、繼而看見。若要妥當的,便讓人先走了那道去,但凡看見有人煙的地方,就將我那迷香一用。終歸也傷不了身子,隻是不讓他們知道罷了,陛下道可是好?”
“隻是這製迷香的藥材,奴婢這裡也是無有。方才奴婢也問了恪王妃,恪王妃讓人去查檢了,有是有,卻是不多。她道是讓人去尋了來、再給奴婢,還問奴婢一路走著煉藥可是方便?奴婢回了,迷香是容易的,陛下的藥是要費些手腳。”
當時劉赫聽罷一怔!他錯愕於“盛馥為何要讓她知曉我們此去隻行夜路”,又為“為何恰巧說在此時”而疑。他有些無措“為何朕不曾想及如此淺顯之理?”,又為“鄭氏姐妹果然有一般的心機城府”而怒。
可他本不削於與鄭淩瓊多做“糾纏”,又不能唐突去問了盛馥“可是你之授意?”他定心思忖,斷定必是盛馥欲要攜鄭淩瓊同行,卻礙於她是“北人”、且不願來說是以才借她之口說了早已備下之策好讓劉赫不能拒絕。
是以鄭淩瓊終得“伴駕而行”。然而她“伴”的卻不是劉赫早在開拔那時,她就被初柳喊了去,之後就隻同盛馥走在一端,儼然成了恪王府的隨從。。
“二郎,聽!聽!來了來了!這回是都來了!”財寶又一陣大驚小怪,驀地就截斷了劉赫遐想紛紛。他神一緊、心一縮,按捺不住跨前幾步,隻想要去看一看那牽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