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沾濕了他的衣襟,他卻渾然未覺。
遠處章台宮的燈火依舊明亮,隱約可見巡邏侍衛的身影。
“六弟……”他輕聲自語,“你究竟想要什麼?”
一片竹葉飄落掌心。
扶蘇忽然想起兒時在蘭池宮,六弟蹲在池邊喂魚的模樣。
那時的贏子夜還是個不起眼的小皇子,會把最後一塊餌餅掰成兩半,悄悄塞給他一半。
夜風漸涼。
扶蘇轉身回到案前,展開一卷空白竹簡。
他提筆蘸墨,卻在落筆時頓住。
墨滴在簡上暈開,像極了六弟今日朝服上那隻暗金玄鳥的翅膀。
“或許……”
他忽然擱筆,從暗格中取出一卷蒙塵的《韓非子》,“該換個法子。”
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
扶蘇的手指停在“變法”二字上,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他輕輕撫過書簡,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仁政非是懦弱,寬厚不等於退讓。”
院外傳來打更聲。
扶蘇吹滅蠟燭,任由月光灑滿書案。
那卷《韓非子》靜靜攤開,旁邊是半成品的奏章——
開頭“兒臣請治百越策”七個字!
筆鋒,竟罕見地透著鋒芒!
竹影搖曳中,這位以仁厚著稱的長公子,第一次在無人處露出了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望向章台宮的目光,不再隻有溫潤,還多了幾分深沉的思量。
……
十八公子府內,燈火幽暗。
胡亥赤著腳踩在雪白的狐裘毯上,指尖捏著一枚蜜餞,糖汁順著指縫滴落,在地毯上洇開一片暗紅。
“老師~”
他突然開口,甜膩的嗓音在空蕩的大殿裡回蕩,“你說六哥今天那副模樣,像不像隻偷到魚的貓?”
趙高從陰影中現身,蒼白的臉上帶著諂笑:
“公子明鑒。六公子今日代朝,確實蹊蹺……”
“啪!”
蜜餞突然被捏爆,黏膩的果肉濺在趙高臉上。
胡亥歪著頭,異色雙瞳在燭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本公子問的是——像不像貓?”
趙高紋絲不動,任由糖汁從鼻尖滑落:“像……像極了。”
“咯咯咯……”
胡亥突然笑起來,蹦跳著轉了個圈,“可貓要是吃太多,會撐死的哦~”
他猛地湊近趙高,呼吸噴在對方臉上,“你說,六哥昨晚到底在父皇宮中見到了什麼?”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胡亥半邊臉龐。
那本該天真無邪的容顏,此刻扭曲如惡鬼。
趙高袖中的手指微微顫抖:“公子,六劍奴……”
“廢物!”
胡亥一甩袖,案上酒具儘數掃落。
瓷器碎裂聲中,他的聲音卻甜得發膩:“連個消息都打探不到,要你們何用?!”
他突然安靜下來,蹲在地上撿拾碎片。
鋒利的瓷片割破手指,他卻像發現什麼好玩的事,將血珠塗抹在唇上。
“不過……今天倒是有件趣事。”
趙高會意,立即湊近:“公子是說…百越?”
“那個叫天澤的小蛇~”
胡亥舔著指尖的血,異色雙瞳興奮地收縮,“多可愛啊,躲在草叢裡吐信子……”
他突然揪住趙高衣領,“去,給他送點禮物,再查清楚是誰在百越走私軍械,拉攏過來。”
趙高眼中精光一閃:“公子的意思是……”
“弩機圖紙,糧草路線,隨便什麼都好。”
胡亥鬆開手,蹦跳著來到窗前,“讓他咬人時……更疼些。”
月光下,他單薄的身影投射在牆上,竟如巨蟒般扭曲蠕動。
趙高深深低頭:“可六公子已讓趙佗……”
“所以才要幫幫那條小蛇呀~”
胡亥轉身,臉上又恢複了孩童般的純真,“等他把六哥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他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條活蛇,親昵地蹭了蹭蛇頭。
“我們就能做更有趣的事了!”
蛇信吞吐間,趙高突然明白了什麼:“公子是想……”
“噓——”
胡亥將食指豎在唇前,蛇瞳般的眼睛眯起,“秘密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逗弄著小蛇,輕聲哼唱:“小蛇小蛇快快長…長大了好吞象……”
窗外,雷聲轟鳴。
趙高躬身退下時,聽見胡亥突然提高聲調:“對了老師,等農家事了,把田蜜那個蠢女人也送給小蛇玩玩吧~”
甜膩的嗓音裡滿是惡意。
雨幕中,趙高的身影悄然消失。
胡亥獨自站在窗前,手中的蛇不知何時已被捏碎頭顱。
他望著章台宮的方向,異色雙瞳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六哥,你以為掌控了一切?”
手指緩緩收緊,蛇屍化為肉泥,“很快你就會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獵人。”
銅鏡映出他扭曲的笑臉。
鏡中人忽然結了個詭異的手印。
若是星魂在此,定會駭然失色。
這分明是陰陽家禁術“魂噬”的起手式,連東皇太一都未曾完全掌握!
“百越…羅網…農家……”
胡亥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語,“統統都是我的玩具。”
他突然打碎銅鏡。
碎片中無數個胡亥同時咧嘴而笑,“包括你哦,親愛的六哥~”
暴雨拍打著窗欞,卻蓋不住殿內癲狂的笑聲。
簷下青銅風鈴無風自動,發出如蛇嘶般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