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紅燭照影_青海沒有羊眼湯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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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紅燭照影(1 / 2)

永樂十三年,臘月十五,鞏昌府。

比起邊塞洮州衛的肅殺荒涼,作為隴右重鎮的鞏昌府城,年節將近的氣氛已頗為濃厚。儘管天空依舊鉛灰,寒風料峭,但街道兩旁的商鋪大多掛起了紅燈籠,貼上了嶄新的桃符。售賣年貨的攤子沿街排開,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孩童追逐打鬨的嬉笑聲混雜在一起,透著一股世俗的、熱騰騰的煙火氣。空氣中彌漫著炸油果的甜香、炒貨的焦香、還有劣質香燭燃燒後的獨特氣味。

府衙後街,一處相對僻靜的巷子裡,“悅來客棧”的二樓臨街客房內。窗戶半開,冷風灌入,吹得桌上一盞油燈火苗搖曳不定。桌旁圍坐著三人,氣氛卻與樓下街市的喧囂喜慶格格不入,顯得凝重而壓抑。

主位上是一位穿著深青色錦緞棉袍、麵容儒雅卻難掩憂色的中年人,正是鞏昌府知府,周文淵。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輕微的“篤篤”聲。

左側是一位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的青年男子。他坐姿筆挺,如同蓄勢待發的豹子,正是奉陝西行都司都指揮使密令前來查探"恩愛關"一案的錦衣衛總旗,沈煉。他麵前的茶杯早已涼透,卻一口未動。

右側則是一位穿著半舊皮襖、胡子拉碴、風塵仆仆的精瘦漢子,正是曾經的洮州衛千戶陳大勇的堂弟,鞏昌府衙的捕頭,陳大年。他臉色發白,嘴唇有些乾裂,眼神中還殘留著一絲未褪儘的驚悸。

“沈總旗,陳捕頭,”周知府的聲音帶著疲憊和沙啞,“情況……就是如此。自臘月初三,王家坳王員外家的二公子王世傑與其新婚妻子在恩愛關失蹤以來,短短十餘日,算上昨夜剛報上來的那對私奔的小鴛鴦,已是第五起!皆是年輕男女,或新婚燕爾,或情深意篤,俱是在月圓前後於那恩愛關附近消失得無影無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這簡直駭人聽聞!”

沈煉麵無表情,手指在繡春刀冰涼的刀鞘上緩緩摩挲,聲音低沉而冷冽:“‘恩愛關’,具體位置?地形如何?失蹤前的詳細情形?衙門派去勘察的人,有何發現?”

陳大年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緒,啞聲道:“回總旗大人,‘恩愛關’在鞏昌府城東三十裡外的‘棲鳳嶺’深處。那地方……邪性得很!說是‘關’,其實根本不是什麼正經關隘,就是山坳裡一條極窄、極深的天然石縫,兩邊都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抬頭隻能看見一線天。石縫裡終年不見陽光,陰冷潮濕,布滿青苔。傳說古時候有一對恩愛夫妻,因戰亂被迫分離,妻子在此處苦等丈夫歸來,最終化作一塊‘望夫石’。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有了‘恩愛關’的名頭,成了些癡男怨女私定終身或盟誓的地方。”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懼色更濃:“至於失蹤情形……邪門就邪門在這裡!前幾起,都是結伴進山的樵夫或獵戶遠遠瞧見的。說那對男女,明明前一瞬還在石縫口卿卿我我,摟摟抱抱,或是攜手往裡走……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就像……就像被那石縫給吞了!一點聲響都沒有!我們衙門前後派了四撥人,都是膽大心細的好手,帶著獵犬進去搜。可那石縫……進去之後,感覺就不對了!”

“怎麼個不對法?”沈煉追問,眼神銳利如刀。

“陰冷!透骨的陰冷!”陳大年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裹緊了皮襖,“外麵再大的太陽,裡麵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而且……靜!死寂!連風聲都聽不到!獵犬進去就夾著尾巴嗚嗚叫,死活不肯往裡走,拖都拖不動。人走在裡麵,總覺得……總覺得後脖頸子發涼,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背後盯著你!石壁上那些濕漉漉的青苔,有時候看著……看著像一張張模糊的人臉!更邪門的是,我們明明做了記號,按說那石縫也就百十來步深,可走著走著,記號就找不到了,感覺一直在原地打轉,走了大半天都走不到頭!最後……最後都是莫名其妙又轉回了入口!”

他喘了口氣,心有餘悸地補充:“而且,每次搜完回來,參與的人都會大病一場!輕則高燒不退、胡言亂語,重則……就像昨天跟我一起回來的老趙,回來就瘋瘋癲癲的,嘴裡不停念叨什麼‘紅綢子……好多紅綢子……蠟燭……新娘子好美……’然後……然後就一頭撞死在自家門框上了!”說到最後,陳大年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

周知府臉色更加難看,接口道:“本府也翻閱了府誌和過往卷宗。發現類似失蹤之事,並非今年才有。往前追溯,每隔十幾二十年,尤其是年景不好或世道動蕩之時,這‘恩愛關’附近總會有年輕男女離奇失蹤的傳聞,少則一對,多則三五對,最終都不了了之。民間都說……是那望夫石裡的女鬼,怨氣難消,見不得彆人恩愛,專門抓癡情男女去作伴……”他說著,自己也覺得荒謬,但眼前鐵一般的事實又讓他無法反駁。

沈煉沉默地聽著,眼神幽深。他出身錦衣衛,深知這世上離奇詭譎之事未必都是空穴來風。那些“望夫石”、“女鬼索命”的傳說或許隻是表象,但陳大年描述的“石縫迷陣”、“精神汙染”、“周期性爆發”等特征,都指向一個更危險、更需警惕的可能——此地有妖物作祟!而且,絕非尋常山精野怪!

“周知府,”沈煉站起身,聲音斬釘截鐵,“此事非同小可,已非尋常衙門捕快所能處置。立刻張榜安民,嚴令百姓,尤其是年輕男女,不得靠近棲鳳嶺‘恩愛關’方圓十裡!所有失蹤案卷宗,連同府誌記載,立刻謄抄一份,本官要詳閱!另外,調一隊精乾衙役,由陳捕頭帶領,明日一早,隨本官再探‘恩愛關’!本官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大明江山,如此猖狂擄掠生人!”

“沈總旗!使不得啊!”周知府和陳大年幾乎同時驚呼出聲。周知府急道:“那地方邪性異常,已有數人因此喪命瘋癲!總旗大人乃朝廷棟梁,千金之軀,豈能親身犯險?還是……還是從長計議,或請……”

“請什麼?請和尚道士來做法事嗎?”沈煉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眼中是錦衣衛特有的狠厲與自信,“聖上命我等糾察不法,靖安之地,妖邪鬼祟,亦在不赦之列!若真是妖物,本官這口禦賜的繡春刀,未嘗不能斬妖!”他拍了拍腰間的刀柄,發出沉悶的聲響。

周知府和陳大年麵麵相覷,知道這位錦衣衛總旗心意已決,再勸也是無用,隻得憂心忡忡地領命而去。

臘月十六,夜。一輪清冷的圓月高懸於鉛灰色的天幕,將棲鳳嶺起伏的山巒勾勒出朦朧而詭異的輪廓。寒風在山林間穿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如同無數冤魂在低泣。

“恩愛關”入口處,一片不大的林間空地。篝火熊熊燃燒,驅散著深夜的嚴寒,跳躍的火光將周圍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樹影子拉得老長,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沈煉盤膝坐在篝火旁,閉目養神。他脫去了顯眼的飛魚服,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灰色勁裝,繡春刀橫放膝上,刀鞘在火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他呼吸綿長而平穩,如同蟄伏的猛獸,但全身肌肉都處於一種高度戒備的狀態,耳朵捕捉著山林間最細微的聲響。

陳大年帶著五名挑選出來的、膽氣最壯的衙役,圍坐在篝火另一側。他們裹緊了身上的棉襖,手裡緊握著腰刀或鐵尺,神情緊張,眼神不時驚恐地瞟向不遠處那條如同巨妖猙獰裂口般的幽深石縫。石縫入口處,怪石嶙峋,藤蔓纏繞,在月光下投下濃重的、不斷晃動的陰影。一股若有若無的、混合著苔蘚腐爛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甜膩脂粉氣味的陰風,正從石縫深處緩緩吹出,令人聞之欲嘔,心生煩惡。

“頭兒……咱……咱真要進去啊?”一個年輕衙役壓低聲音,帶著哭腔問陳大年,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老趙他……他昨天還……”

“閉嘴!”陳大年低喝一聲,臉色同樣蒼白,但強自鎮定,“有沈總旗在!怕什麼!都把招子放亮點!彆自己嚇自己!”話雖如此,他自己的手心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時間一點點流逝。月上中天,清輝更盛,將山林照得一片慘白。寒風似乎更急了,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火星四濺。

突然!

“嘻嘻……”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女子嬌笑聲,毫無征兆地在眾人耳邊響起!笑聲空靈、縹緲,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媚意,仿佛就在身邊,又似遠在天邊!

所有人瞬間汗毛倒豎!陳大年和衙役們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跳起,倉啷啷拔出兵器,背靠背圍成一圈,驚恐地四處張望!

沈煉也猛地睜開雙眼,精光爆射!他並未起身,但握刀的手瞬間收緊,指節發白!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笑聲傳來的方向——正是那條幽深的石縫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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