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之中,一個身影緩緩浮現。
他身著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樸素道袍,身形清臒,麵色紅潤,一頭銀發如雪,梳理得一絲不苟,頜下三縷長須,同樣潔白如銀,看不出具體年歲,唯有一雙眸子,深邃如同蘊藏了無儘星河的宇宙,澄澈、平靜,卻又蘊含著包容萬物的智慧與洞悉一切的明悟。他負手而立,仿佛亙古以來便站在那裡,與天地融為一體。
正是趙清真之師,龍門耆宿——呂玄通!其境界,已至煉神還虛,陽神顯化之境!
呂玄通的出現,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壓,沒有狂暴的能量宣泄,隻有一種返璞歸真、與道合真的自然與和諧。然而,就在他身影顯現的刹那——
整個時空,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那抓向趙清真的、掌心凝聚著吸魂漩渦的恐怖魔爪,如同陷入最粘稠的琥珀之中,動作瞬間變得緩慢、凝滯!其上燃燒的雷火、噴湧的魔氣、扭曲的人臉,都詭異地定格在那一瞬間!
狂暴席卷的衝擊波,飛濺的碎石瓦礫,奔逃人群驚恐的表情,甚至連彌漫在空氣中的塵埃與血腥氣,都在這一刻陷入了絕對的靜止!
唯有呂玄通,以及那倒飛中的趙清真,不受這凝固時空的影響。
呂玄通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被定格的魔爪,掃過魔爪後方那龐大猙獰、散發著滔天怨戾的魔軀,最後落在倒飛而來、氣息萎靡的徒弟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沒有憤怒,沒有殺意,隻有一絲淡淡的悲憫,如同神佛俯瞰沉淪苦海的眾生。
“癡兒。”呂玄通的聲音溫和,如同山澗清泉,流淌在凝固的時空裡,清晰地傳入趙清真的識海,“色身皮囊,固當珍重,然執著於斬妖除魔之念,亦是心魔。須知大道無為,破邪當以正心。”
他並未抬手,也未掐訣。隻是心念微動。
“散。”
一個簡單的字音,如同大道綸音,從他口中吐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刺目的光華。
隨著這“散”字出口,那被定格的、掌心凝聚著恐怖吸魂漩渦的巨大魔爪,如同被投入烈陽的冰雪,從指尖開始,無聲無息地、迅速無比地消融、瓦解、湮滅!構成魔爪的汙穢魔血、扭曲筋絡、哀嚎人臉…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清光普照之下,化為最原始的、無害的塵埃粒子,隨風飄散!
緊接著,那消融之勢如同燎原之火,順著魔爪的手臂,向著融合邪魔明因那龐大的魔軀蔓延而去!
“不…不可能…陽神…煉神還虛…”融合邪魔的明因那兩輪血色魔瞳中,第一次流露出無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它想掙紮,想嘶吼,想調動體內那融合了邪神本源與眾生怨念的滔天邪力抵抗…但在那清光普照之下,在那一個蘊含無上道威的“散”字麵前,它所有的力量都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冰雪,瞬間失去了活性,變得溫順、沉寂,最終歸於虛無!
它龐大的魔軀,如同沙堡般,從手臂到肩膀,再到胸膛、頭顱…寸寸瓦解,無聲湮滅!那無數張痛苦蠕動的人臉,在消逝前,猙獰扭曲的表情竟似乎有了一絲解脫般的平靜。滔天的怨氣戾氣,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撫平、淨化,消散於無形。
僅僅數息之間!
那高達近兩丈、散發著毀滅氣息的恐怖魔物,連同它那汙穢滔天的邪力領域,便在呂玄通一個“散”字之下,徹底化為烏有!仿佛從未存在過!
廣場中央,隻留下一個巨大的、卻異常“乾淨”的凹坑,坑底是翻卷的焦土,再無半分邪穢殘留。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腥甜與怨戾,被清新氣息所取代。
呂玄通的身影依舊清光繚繞,負手而立。他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平靜地轉向那幽冥殿內。
殿內,那尊失去了邪力支撐的三眼判官泥塑,額心那隻猩紅的豎瞳,“啵”地一聲輕響,無聲爆裂!粘稠腥臭的黑血尚未流淌,整座泥塑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在一陣細微的“沙沙”聲中,迅速風化、剝落,最終坍塌為一堆毫無靈性的灰白色粉末!
籠罩整個崇因寺的、那層濃得化不開的香火怨戾瘴氣,如同被狂風吹散的烏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久違的陽光,毫無阻礙地灑落下來,照亮了滿目瘡痍卻重歸清明的廣場。
呂玄通這才緩緩轉身,一步踏出,清光流轉間,已出現在剛剛穩住身形、單膝跪地、氣息紊亂的趙清真麵前。
“師…師父…”趙清真抬起頭,看著眼前這熟悉又仿佛更加深邃的身影,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複雜與一絲未能親手誅魔的愧意。
呂玄通看著弟子蒼白的臉色和嘴角的血跡,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但聲音依舊平靜:“色身受創,元神震蕩,卻無大礙。道心受那魔音侵擾,需靜心滌蕩。”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縈繞著一點溫潤如玉、仿佛蘊含著無儘生機的清光,輕輕點在趙清真的眉心。
“嗡——!”
一股浩瀚、精純、如同天地初開時最本源生機的力量,瞬間湧入趙清真的識海與四肢百骸!所過之處,被邪力侵蝕的經脈如同被甘泉洗滌,迅速恢複活力;震蕩的元神如同被溫暖的海洋包裹,迅速平複;消耗過度的真炁如同枯竭的河床迎來了春雨,快速充盈、壯大!
趙清真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溫熱的靈泉之中,所有的疲憊、傷痛、汙穢侵蝕之感,都在那清光的滋養下迅速消退!蒼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紅潤,萎靡的氣息節節攀升,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練、精純!
僅僅一指!
重傷瀕危,瞬間恢複如初!甚至道行隱隱有更進一步的跡象!
這便是煉神還虛、陽神顯化境界的手段!返本歸元,造化生機!
“多謝師父!”趙清真精神大振,連忙起身,恭敬行禮。
呂玄通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滿目瘡痍的廣場,掃過那些驚魂未定、正用敬畏如神明的目光望著這邊的百姓,最後落在坍塌的幽冥殿和殿內那堆判官像的灰燼上。他深邃的眼眸中,悲憫之色更濃。
“此間邪祀,荼毒生靈,罪孽滔天。根源雖除,然餘孽未儘,怨念未消。”呂玄通的聲音平和,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真定府官何在?”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真定府按察使周嚴帶著親隨,疾馳而至。他親眼目睹了方才那如同神跡般的一幕,此刻看向呂玄通的目光充滿了極致的敬畏與震撼,連忙滾鞍下馬,深深一揖:“下官真定府按察使周嚴,拜見…拜見仙長!謝仙長出手,誅滅邪魔,救我一府生民!”
呂玄通目光落在周嚴身上,微微點頭:“此寺方丈明因,勾結邪靈,以割肉邪法蠱惑人心,更掘地埋嬰,以嬰靈怨戾滋養邪種,罪不容誅。其黨羽、邪法典籍、罪證,皆需詳查嚴辦。尤其後山禁地,埋骨嬰骸百餘,****,需以道門往生法事,誦經超度,化解戾氣,擇善地安葬。此乃爾官府之責,亦是撫慰民心、彰顯天道之舉。”
“是!是!下官謹遵仙長法旨!必當竭儘全力,查辦此案,妥善安置嬰骸,絕不敢有絲毫懈怠!”周嚴連連躬身,語氣無比恭敬鄭重。
“嗯。”呂玄通不再多言。他最後看了一眼被陽光照耀的崇因寺廢墟,又看了一眼身旁氣息已然恢複、眼神更加堅定的弟子趙清真。
“清真。”
“弟子在。”
“此間事了,隨為師回山。你此番下山,雖破魔有功,然道心仍有滯礙,於‘無身’之真諦,體悟尚淺。需靜心參悟,方可更上層樓。”
“弟子遵命!”
呂玄通不再停留。他袍袖輕輕一拂,一道清光卷起趙清真。師徒二人的身影在清光中漸漸變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陽光之中,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廣場上,隻留下劫後餘生、滿懷敬畏的百姓,以及開始忙碌的官府人員。陽光溫暖地灑在每個人的身上,驅散了最後一絲陰霾。真定府的天空,終於徹底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