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製此丹,材料非凡俗金石。主材乃是他自身精純的離火真元與文曲水罡,輔以周遭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尤其引動魏驥殘留的那一絲未來官威為引),更需采擷端午剛過、殘留天地間的純陽辟邪之氣(雄黃酒氣、艾草蒲香之餘韻),以及鑒湖萬頃水波之靈韻。而最重要的“藥引”,則是他對“無嗔”境界的體悟,化入丹中。
隻見他並指如劍,輕點“玉衡廉貞”。一縷精純熾熱的離火真元透指而出,卻非攻敵,而是在虛空中如筆走龍蛇,勾勒出繁複玄奧的丹訣符文。符文初成,隱隱構成一尊三足丹爐虛影,爐火純青。同時,他口誦《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靜”。莊嚴肅穆的念經之聲不高,卻清晰地在破廟中回蕩,非為祈求,乃為引動經文中的智慧真意,調和爐火,賦予丹胚“破執”之性。
隨著誦經聲,那離火真元構成的丹爐虛影中心,一點純粹、熾白、蘊含大智慧、大毅力的雷光悄然凝聚!此非天上霹靂,而是趙清真心念觀想,道門內煉真火,凝聚出的一絲“雷火”真種!雷光跳躍,卻不暴烈,反顯晶瑩剔透,似能照見人心幽微。
“坎離交.媾,智慧為雷。丹基初凝,疾!”
趙清真低喝一聲,“天權文曲”湛藍光芒大盛,精純陰寒的水元真罡如天河倒瀉,注入那熾白的雷火之中。水火本是相克,此刻在趙清真強大心念的調和下,竟奇跡般交融!雷火得水潤,剛猛內蘊;水罡得雷激,滌蕩之力倍增!一團拳頭大小、內部電蛇遊走、外部包裹著氤氳水光的奇異光球在虛空丹爐中緩緩旋轉起來,散發出中正平和卻又沛然莫禦的淨化氣息。
此乃“無嗔雷丹”雛形!然其性仍偏於道法神通,需那一點煌煌正氣為“藥引”,點化其“名正言順”、“邪不勝正”的人道法理之力,方能真正克製那依“契”而狂的青麵鬼。
趙清真心神沉靜,神念如絲,遙遙感應城中魏驥所在。彼時魏驥正於陋室中晨讀,誦的是《孟子·公孫醜上》“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聲雖不高,然心念純粹,引動自身那絲未來氣運。
就是此刻!趙清真並指虛引,隔空攝取!一縷微不可見、卻純正無比的紫金色氣芒,跨越空間,自魏驥頭頂一閃而逝,瞬息沒入趙清真所在小廟中那旋轉的丹胚之內!
嗡——!
丹胚劇震!爆發出璀璨奪目的金白光芒!那紫金氣芒融入,如同畫龍點睛,瞬間賦予了丹胚一種堂皇正大、凜然不可侵犯的煌煌威嚴!虛空中仿佛有金鑾殿影、玉笏朝板一閃而過!龍眼大小、渾圓天成、表麵流淌著紫金雷紋與湛藍水光的寶丹——無嗔雷丹,終於功行圓滿,驟然光華內斂,落入趙清真掌心!
丹成瞬間,破廟內積年陰晦潮濕之氣被一掃而空,彌漫著一種雨後天晴般的清靈正氣,連那斑駁的神像,眉眼間似乎都柔和了些許。
丹藥入手,溫潤微沉,觸之似有微麻的雷意,細察又有水波流轉之感,更深處則是一片慈悲智慧的寧靜。趙清真將其小心收入懷中玉瓶。此丹蘊含道門智慧、無嗔真意、天地純陽、水靈潤澤以及未來尚書之煌煌正氣,正是應對今夜之劫的無上妙品。
丹成時已近黃昏。趙清真並未立刻返回紹興城內,而是靜坐調息,恢複煉丹所耗心神。直至夜幕徹底籠罩四野,星鬥漸顯,他才睜開雙眼,眸中精光湛然,起身步出小廟,踏著月色,重返紹興府城。
夜色深沉,六月初六,子時將近。周府所在街巷,早已空無一人,連野貓都銷聲匿跡。家家門戶緊閉,窗隙後或許有無數驚恐的眼睛在窺視。周府之內,燈火通明得異常,反而照得庭院深處影影綽綽,更添詭異。壓抑的哭泣聲、顫抖的誦經聲、家丁緊握棍棒粗重呼吸聲交織在一起,繃緊如將斷之弦。繡樓之上,周秀娘麵無血色,緊握剪刀的手指關節已然發白。
趙清真並未直接入府,而是立於周府斜對麵一座酒肆的飛簷之上,青衫沐冷月,歸塵劍縛於背後,氣息與周遭夜色融為一體。他掌心托著那枚溫潤又隱蘊雷霆的寶丹,神念如網,籠罩四方,靜待那幽冥迎親隊伍的到來。
嗚嗷——!
陰風毫無征兆地卷地而起,吹得街麵飛沙走石,燈籠劇烈搖晃!淒厲扭曲的嗩呐聲劃破夜空,不成調子,反似鬼哭;沉悶的鼓點如同敲在人心坎上;刺耳的銅鑼聲間或響起,更夾雜著無數鎖鏈拖拽地麵的嘩啦脆響,令人渾身發麻!一支比昨夜更為龐大、更為森然的迎親隊伍,從城北方向滾滾而來!
為首者,正是那青麵獠牙、猩袍破爛、烏紗半毀的青麵鬼!它今日似乎特意“打扮”過,破損的袍服上竟歪歪斜斜插了朵慘白的紙花,綠眼中燃燒著瘋狂、怨毒與一種令人作嘔的“喜慶”。手中幽冥鎖鏈黑氣騰騰,滴落的粘液腐蝕得青石板滋滋作響。身後,近百名鬼卒形態愈發猙獰,或牛頭馬麵,或縊舌裂顱,皆穿著殘破的紅衣,抬著一頂碩大無比、白紙糊就、卻貼著猩紅“囍”字的花轎,吹打著破損的冥器,踏著滾滾黑霧,直撲周府大門!隊伍過處,地麵凝結厚厚黑霜,牆垣瞬間爬滿苔蘚,刺骨的陰寒與絕望的怨氣彌漫開來!
“吉時已到!娘子——!為夫來迎你過門了——!”青麵鬼的咆哮如同夜梟泣血,帶著難以言喻的淫.邪與暴戾,震得周府屋瓦亂顫!它猛地將手中鎖鏈一甩,那纏繞著濃稠幽冥邪力的鏈頭,如同一條黑色巨蟒,挾著萬鈞之力,狠狠撞向周府那被重重符籙(雖無效卻求心安)貼滿的朱漆大門!
轟哢——!
符籙瞬間自燃化為飛灰,厚重的實木大門如同紙糊一般,被輕易洞穿、撕裂、粉碎!木屑混合著陰寒鬼氣倒卷入府內,引起一片絕望的尖叫哭嚎!森森鬼氣如同決堤洪流,湧入周府庭院!
“癡愚孽障!嗔心不滅,劫難不休!”
趙清真聲如冷玉,穿透鬼哭狼嚎,清晰傳入每一個(人或鬼)耳中。他身形自飛簷上飄然落下,恰擋在破碎的府門之前,青衫在狂暴的陰風中獵獵作響,身形看似單薄,卻如中流砥柱,巋然不動。
“又是你這礙事的牛鼻子!”青麵鬼見趙清真再現,新仇舊恨瞬間引爆,怨毒之氣衝天而起,將那點虛假的“喜慶”徹底淹沒,“給我殺!將他碎屍萬段,魂魄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它狂吼著,手中斷裂又彌合的鎖鏈化作漫天索命黑影,陰風怒號,百鬼齊嘯,如同黑色的狂潮巨浪,朝著趙清真洶湧撲來!那頂慘白花轎也轎簾掀動,露出裡麵無儘的黑暗與吸魂之力!
趙清真麵色沉靜,歸塵劍並未出鞘,隻是左手掐訣,“搖光破軍”(陽水)銀芒一閃,引動漫天星力與周遭水汽,化作一道流轉不息的深藍水幕,暫時阻住洶湧鬼潮。右手則高高舉起那枚無嗔雷丹!
“無嗔無怨,智慧圓融。浩然正氣,邪祟辟易。煌煌雷音,滌蕩幽冥!敕!”
他心念與丹合一,將自身對無嗔的領悟儘數灌注其中!無嗔雷丹驟然光芒萬丈!那光芒並非刺目難睜,而是如同旭日東升,溫暖、堂皇、充滿智慧與威嚴,仿佛能照徹一切幽暗,撫平一切創傷!
嗡——隆隆——!
一種奇異的、混合著低沉雷鳴、清越道音、浩蕩水聲以及威嚴嗬斥的宏大音波,以寶丹為中心,如同水波般柔和卻又無可阻擋地擴散開來!這音波所及之處,空間仿佛被淨化了一遍!
“啊——!!!”
青麵鬼首當其衝!它身上那狂暴的怨氣、衝天的嗔火、以及深藏鬼體核心的那一絲守宮妖汙穢怨毒,在這蘊含無上智慧、慈悲、正氣、雷威的音波掃蕩下,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怨氣被蒸發,嗔火被澆滅,汙穢被淨化!它那由契約和怨念強行凝聚的鬼體劇烈扭曲、波動,破爛的猩紅袍服如同被烈陽暴曬的血痂,片片龜裂剝落!手中的幽冥鎖鏈寸寸斷裂,化為腥臭黑煙消散!它綠眼中的瘋狂、貪婪、邪.淫被巨大的恐懼、茫然和一絲……前所未有的清明所取代!仿佛一個沉淪噩夢許久的人驟然被喚醒,卻不知身在何處!
“不……我的契約……我的新娘……恨……我的恨……”它發出斷斷續續、意義混亂的嘶吼,龐大的鬼軀在淨化音波中迅速變得透明、虛幻,再也凝聚不起半分凶戾之氣。
它身後的百鬼迎親隊伍更是如同被投入洪爐的雪人,在那溫暖而威嚴的光芒音波中,連掙紮都做不到,猙獰的麵容扭曲著化為驚愕、解脫、或茫然,旋即紛紛潰散成縷縷青煙,消散在夜空之中。淒厲的樂聲、鼓噪聲、鎖鏈聲戛然而止。那頂慘白花轎無聲無息地坍塌,化作一地紙灰,被夜風吹散。
整個周府內外,陷入一種極致的寂靜。森森鬼氣、刺骨陰寒蕩然無存,隻有清冷的月光重新灑落,照耀著破碎的大門和驚魂未定的人們。破碎的門洞處,隻剩下一道淡薄得幾乎看不見、形體模糊、瑟瑟發抖的青麵鬼影,蜷縮在地,茫然地環顧四周,再無半分煞氣。它鬼體深處那絲守宮妖的汙穢,也被徹底淨化剔除。
“嗔恨蒙心,契約為憑,然律法之上,尚有天理人情。”趙清真看著那茫然虛弱的鬼影,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城隍契約,疑點重重。你因嗔迷失,幾釀大禍。如今怨氣已消,穢毒已除,靈台既得片刻清明,還不速去城隍座前,將前因後果,是非曲直,一一稟明,求一個真正的公道?滯留陽間,嗔念複起之時,便是你魂飛魄散之刻!”
那青麵鬼影渾身劇顫,空洞的眼中掙紮片刻,最終望向繡樓的方向,複雜難明,似有悔恨,似有不甘,最終儘數化為一聲長長的、解脫般的歎息。它對著趙清真的方向,艱難地躬身一揖,隨即化作一縷極淡的青煙,不再狂暴,不再怨毒,朝著城隍廟的方向,飄飄蕩蕩而去。
趙清真收回光華內斂、似乎消耗不小的無嗔雷丹(仍可溫養複用),目光掃過驚魂甫定的周府眾人,並未入內安撫,身形一閃,已消失在夜色中。周府之劫暫解,然那無孔不入、竟能利用幽冥契約的守宮妖本源,才是真正需要鏟除的禍根。
他立於紹興城內最高之處,目光如電,掃過沉睡的城池。神念如絲,細細感應。那守宮妖的母體,那能汙穢神像、扭曲契約、引動萬千嗔恨的源頭,其藏身之處,經過此番波折,那絲若有若無的感應,似乎更加清晰地指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