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
晨曦微露,驅散了衢州城夜的陰霾,卻驅不散彌漫在街巷間的恐懼與疑慮。昨日夜間鐘樓附近的異響、兵丁的驚逃、以及那隱約可見的打鬥痕跡,雖被官府迅速清理遮掩,但各種離奇的版本早已在坊間私語中傳得沸沸揚揚。
有說是一位遊俠劍客路見不平,與獨角怪大戰三百回合,兩敗俱傷;有說是京城來的欽差大臣,身懷異寶,驚走了妖物;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說親眼目睹了一位青衣仙人,禦劍而來,揮手間雷霆萬鈞,將那獨角怪打得抱頭鼠竄…無論如何,有一點是共識:昨夜,有人(或非人)乾預了,而且似乎讓那凶物吃了虧。
這給飽受驚嚇的衢州百姓帶來了一絲微弱的希望,卻也加深了某種不安——連獨角怪都能擊退的存在,若是友非敵,為何不趁勝追擊?若是敵非友…那豈不是更可怕?
趙清真於城中一家臨街的早點鋪子角落坐下,要了一碗清淡的豆花,兩根油條,看似悠閒,實則靈覺如水銀瀉地,細細傾聽著周遭的每一句交談,捕捉著空氣中殘留的每一絲氣息。
經過昨夜一戰,他對那獨角怪的實力與特性已有初步了解。硬碰硬的斬殺,並非難事,難在如何阻止它借鐘聲與全城恐懼恢複,更難在如何應對另外兩怪的詭異牽製。
“三怪呼應,絕非偶然。”趙清真心念電轉,“獨角怪主殺伐,戾氣最重,盤踞鐘樓,借鐘聲擴撒恐懼,汲取養分。那鴨鬼叫聲詭異,直攻臟腑,擾人氣血運行,雖不致命,卻能令人虛弱恐慌,其作用…更像是為獨角怪製造更多‘食物’?而縣學塘的白布怪…”
他目光轉向西城方向。根據傳聞,白布怪顯現時如匹練橫地,誘人拾取,繼而拖人下水。這更像是一種主動的捕獵,帶著強烈的貪婪與蠱惑意味。
“蛟池塘鴨鬼助獨角怪製造恐慌,縣學塘白布怪則直接獵食生人…三者分工明確,互有補益。其背後,是否有一個共同的源頭在操縱?或者,它們因某種特殊的‘地利’而形成了共生關係?”
欲破局,需先斷其紐帶。趙清真決定,今日先行探查那最為詭異的縣學塘,會一會那能幻化白布、誘人溺水的精怪。
付過飯錢,趙清真起身,不疾不徐地向西城走去。越靠近縣學塘,空氣中的濕度似乎有所增加,隱隱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水腥氣,但這水腥之中,又夾雜著一股極淡的、類似於陳舊絲帛與荷花腐敗混合的怪異甜香,聞之令人莫名心生恍惚,產生一種想要靠近水源一探究竟的衝動。
縣學塘並非荒郊野外的水潭,而是位於衢州府學宮之旁的一方大塘,麵積頗廣,塘邊垂柳依依,建有石欄亭台,本是文人學子散步讀書的清雅之所。但如今,這裡卻行人絕跡,柳條無力低垂,石欄上布滿青苔,亭台積灰,顯得分外蕭條落寞。塘水呈現出一種不透光的、沉沉的墨綠色,水麵上漂浮著一些零落的殘荷敗葉,靜止得沒有一絲漣漪,仿佛一口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墨綠色棺材。
趙清真於塘邊二十步外站定,並未立刻靠近。他雙目微閉,神念緩緩探向塘水。甫一接觸水麵,便感到一股陰柔卻粘稠無比的吸力傳來,試圖將他的神念拖入那深沉的墨綠之中!更有一股迷惑人心的意念,如同無數細絲,沿著神念纏繞而上,輕聲呢喃著“水下有珍寶”、“拾取富貴”、“快來…”之類的誘惑之語。
“哼,惑心之術。”趙清真心神穩如磐石,輕易斬斷那絲絲縷縷的誘惑意念,神念如受驚的遊魚般迅速收回。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原來如此。此怪並非單純水鬼,其本體恐怕是沉於塘底、年代久遠的某種陰性靈物,經年累月吸收水中陰氣、以及落水者的怨念與貪念,更兼得了府學文氣(雖已衰敗)的一點異變,故能幻化白帛,專誘那些心誌不堅、貪念熾盛之人。”
他仔細觀察塘邊地形與水流走向(雖然表麵靜止,地下應有暗流),又抬頭望了望日頭方位,心中漸漸有了計較。此怪借地利之勢,強攻入水,恐非上策,需以巧破之。
趙清真並未在塘邊過多停留,以免打草驚蛇。他轉身離開,在城中尋了一處香燭店,購買了些朱砂、黃紙、新筆,又到雜貨鋪買了一大捆最普通的、未染色的粗麻布,以及數根長長的竹竿。最後,他去藥鋪配了些雄黃、艾草、菖蒲等物。
他的舉動尋常無奇,就像個準備法事的普通道士,並未引起太多注意。
午後,趙清真於借宿的客棧房間內,閉門不出。他以雄黃、艾草、菖蒲粉末混合朱砂,研磨成特製的法墨,輔以自身真元,精心繪製了十數張“清明辟邪符”與“定水安瀾符”。隨後,他取出那捆粗麻布,以手代刀,嗤啦幾聲,將其撕成數十條寬窄一致的長條。
他並非要製作法器,而是要製作“誘餌”。
隻見他手持新筆,蘸取那特製法墨,並非在布條上畫符,而是以極其精細的手法,在每一條麻布上勾勒出扭曲的、如同水波漩渦般的紋路,這些紋路看似雜亂,實則暗含奇門遁甲中的“惑亂”與“複製”之象。隨後,他小心翼翼地將一張“清明辟邪符”折成極小顆粒,藏於每條麻布一端的褶皺深處。此符並非為了殺傷,而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穩定被誘惑者的心神,留出一線生機。
做完這一切,他已額頭微微見汗。此法看似簡單,卻極耗心神,需對符文能量有著精妙的控製力。
夜幕再次降臨,衢州城比往日更早地陷入了死寂,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唯有更夫那帶著哭腔的梆子聲,絕望地敲打著夜的深沉。
子時前後,趙清真再次出現在縣學塘附近。他並未隱藏身形,而是故意顯露出自身的氣息——一股精純平和、卻又充滿生機的道家真元氣息。對於那嗜好吞噬生靈精氣、尤其是帶有修為者精氣的白布怪來說,這無疑是黑夜中最誘人的燈塔。
他選擇了一處較為開闊的岸邊,將那些特製的麻布條,以奇特的方位,間隔一定距離,分散鋪在靠近水邊的地麵上,遠遠望去,如同散落了一地的白色帶子。而他本人,則手持那幾根長竹竿,隱身後方一座亭台的陰影之中,屏息凝神,歸塵劍斜倚身旁,劍格處“天權文曲”寶石湛藍微光內蘊,助他保持靈台空明,抵禦那無孔不入的誘惑之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塘邊死寂一片,唯有風吹柳條的細微沙沙聲。那墨綠色的塘水,依舊平靜得可怕。
然而,趙清真的靈覺卻捕捉到,水麵之下,一股陰冷、貪婪的意識正在緩緩蘇醒,如同潛伏的獵食者,鎖定了岸邊那散發著“誘人”氣息的麻布條(在它的感知中,這些布條散發著與它同源卻更“美味”的波動)以及後方那更具誘惑力的“修士精氣”。
來了!
毫無征兆地,塘水中央,無聲無息地泛起一圈漣漪。一道匹練似的白影從水底緩緩升起!它並非實體,而是由精純的水陰之氣與怨念凝聚而成,形如一匹質地上乘的潔白綢緞,光滑柔軟,散發著淡淡的微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誘人。
這匹“白布”如同擁有生命般,在水麵微微漂浮扭動,然後緩緩地、如同美人的玉臂般,向著岸邊“遊”來。它所過之處,水麵不起波瀾,卻散發出一股更加強烈的、令人心智迷亂的甜膩香氣。
白布的目標,首先是那些鋪在地上的麻布條。它似乎有些疑惑,為何這些“同類”會散發出如此誘人又熟悉的氣息?它本能地靠近,分出一縷縷白色的觸須般的霧氣,纏繞向那些麻布條,試圖將其吞噬同化。
就在它的霧氣觸須接觸到麻布條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些粗麻布條上,趙清真預先勾勒的扭曲紋路驟然亮起!散發出與水怪同源卻更加混亂、更具侵略性的波動!同時,藏於布條中的“清明辟邪符”微微發熱,卻隱而不發!
白布怪猛地一顫,仿佛被燙了一下,又像是被激怒了!它感覺這些“同類”似乎在挑釁它,又像是在誘惑它!它那簡單的靈智無法理解這種複雜的狀況,貪婪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它不再小心翼翼,整匹“白布”猛地從水中躍起,如同一條撲食的白色巨蟒,張開無形的“巨口”,向著那數十條麻布條籠罩而下,要將它們徹底吞噬!
就是現在!
亭台陰影中,趙清真雙目精光暴漲!他等的就是對方全力出擊、靈體完全顯現的這一刻!
他猛地抓起身邊早已準備好的長竹竿,其中兩根竹竿頂端,赫然綁著兩幅他精心繪製、以真元激發的“定水安瀾符”!
“天地水靈,聽吾號令!定!”
他吐氣開聲,雙臂運足真力,猛地將兩根竹竿如同投矛般擲出!竹竿破空飛向縣學塘的東西兩側岸邊,“噗”地一聲深深插入泥中!頂端的“定水安瀾符”瞬間爆發出明亮的藍色光華,兩道無形的力量如同巨釘,瞬間錨定了塘水的氣場,短暫地乾擾甚至切斷了白布怪與整個縣學塘水陰之力的聯係!
那正撲向麻布條的白布怪身形猛地一滯,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它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源泉被驟然削弱,身形都變得虛幻了幾分!
而與此同時,趙清真抓起另外幾根普通竹竿,身形如電射出,手腕抖動,竹竿尖端點向那些鋪在地上的麻布條,巧妙地將它們挑起,如同釣魚甩線般,將其紛紛甩向遠離塘水的空曠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