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師爺聞訊趕來,臉色比馬鐸還白:“大人……您、您真遇上了?我就說這衙門不乾淨!”
這一夜,馬鐸再也沒敢回後院臥室,就在前院書房哆哆嗦嗦地熬到天亮。隻要一閉眼,就是那隻慘白的鬼手和陰惻惻的笑聲。
第二天,馬鐸頂著一對碩大的黑眼圈升堂辦公,精神萎靡不振。來拜見的各縣教諭、生員們見了,紛紛暗自嘀咕:這位新提學大人怕是旅途勞頓,要不就是……嗯,腎虛。
好容易熬到散衙,馬鐸立刻把趙師爺叫到跟前,有氣無力地說:“老趙,趕緊的,去找幾個和尚道士來,做做法事!多少錢都行!再這麼下去,本官沒被皇上改名改死,先被鬼嚇死了!”
趙師爺苦著臉:“大人,福州府有點名號的法師,聽說咱這衙門的事,給多少錢都不來啊!都說這兒的鬼太凶,道行深,惹不起!”
馬鐸傻眼了:“那、那怎麼辦?總不能讓我天天睡書房吧?”
正在主仆二人相對發愁之際,門房來報:“大人,門外有個遊方道士求見,說能解大人煩憂。”
馬鐸眼睛一亮:“快請!快請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道士飄然而入。隻見他身穿一襲青灰色道袍,麵容俊朗,目光清澈,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顯得頗為玩世不恭。背後斜背著一把連鞘長劍,劍格處鑲嵌的幾顆寶石隱隱生光。
“貧道趙清真,雲遊途經寶地,見貴衙上空陰煞之氣彙聚,恐有妖邪作祟,特來叨擾。”道士打了個稽首,聲音清朗,自帶一股令人心靜的氣場。
馬鐸如同見了救命稻草,也顧不得官威了,差點撲上去抱住道士的大腿:“仙長!救命啊!有鬼!真有鬼!昨晚差點把我魂兒勾了去!”
趙師爺卻有些懷疑地看著這過於年輕俊朗的道士,低聲道:“大人,小心江湖騙子……”
趙清真也不生氣,微微一笑,目光掃過馬鐸的臉,又看了看四周,淡淡道:“大人印堂發黑,陰氣纏身,昨夜子時想必受了極大驚嚇。那鬼物非尋常遊魂,乃積年怨煞所化,形似女體,善幻聽幻視,尤喜侵擾心神不寧之人。昨夜是否先聞哭聲,後遭重擊?且大人懷中應有辟邪之物,替大人擋了一劫。”
馬鐸聽得目瞪口呆,連連點頭:“對對對!全對!仙長你真是活神仙啊!”他趕緊掏出那塊禦賜玉牌,“就是這個!皇上賜的!”
趙清真看了一眼玉牌,點點頭:“原來有一絲龍氣護佑,難怪能擋一下。不過此物治標不治本,那怨煞既已盯上大人,必不會善罷甘休。”
馬鐸腿都軟了:“仙長!那怎麼辦?您可得救救我!”
趙清真掐指算了算,眉頭微挑:“有趣。大人命中似有奇遇,官星雖有小挫,卻暗藏‘代天巡狩’之機。不過眼下嘛……嗯,今夜貧道便留在衙中,會一會那作祟的怨煞。”
是夜,月明星稀……好吧,其實又是月黑風高。
學使署後院戒備森嚴,馬鐸躲在重重護衛中間,緊張得手心冒汗。趙清真卻悠然自得地坐在院中石凳上,煮著一壺清茶,歸塵劍隨意靠在石桌邊。
“仙長……您、您不準備點符咒法器?黑狗血公雞血什麼的?”馬鐸忍不住問。
趙清真啜了口茶,笑道:“大人,《道德經》有雲:‘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降妖除魔,在心不在物。執著於形式,反而落了下乘。”
馬鐸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這位仙長說話比翰林院的學士還難懂。
子時將至,陰風驟起,吹得燈籠忽明忽滅。
那熟悉的、嗚嗚咽咽的女子哭聲,再次幽幽響起,由遠及近。
護衛們頓時騷動起來,個個臉色發白,緊握手中棍棒。
馬鐸更是嚇得縮成一團,牙齒打顫:“來、來了!”
趙清真卻放下茶杯,歎了口氣:“唉,又是這套。哭了幾十年,也不嫌累得慌。”
哭聲一滯,似乎被這話噎了一下。隨即變得尖銳起來,充滿了憤怒!
陰風大作,吹得人睜不開眼!一道白影憑空出現在院中,披頭散發,麵目模糊,周身黑氣繚繞!
“狗~官~納~命~來~!”白影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直撲馬鐸!
護衛們發一聲喊,四散逃竄,哪還顧得上保護大人。
馬鐸嚇得閉眼尖叫:“仙長救命!”
趙清真不慌不忙,拿起桌邊的歸塵劍,連鞘都沒拔,隨手一揮。
“啪!”一聲輕響,仿佛趕蒼蠅一般,那撲來的白影竟被一股無形之力抽得倒飛出去,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尖叫。
“好好說話不會嗎?非要張牙舞爪。”趙清真搖搖頭,對著那白影道,“我說,你是前朝被冤殺在此的宮人吧?冤有頭債有主,害你的人早死光了,你盯著後朝的官員撒氣,算怎麼回事?還講不講點鬼德了?”
那白影在空中穩住身形,黑氣翻滾,似乎氣得不輕:“你~是~何~人~?敢~管~老~娘~的~閒~事~!這~衙~門~裡~的~官~沒~一~個~好~東~西~!”
“貧道趙清真,路見不平,專管閒事。”趙清真笑道,“再說了,你怎麼知道沒好東西?你看這位馬大人,雖然膽子小了點,名字衰了點,運氣背了點,但好歹是個老實讀書人,還沒開始貪呢你就喊打喊殺,也太心急了點吧?”
馬鐸在一旁聽得哭笑不得,仙長您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白影厲聲道:“哼!天~下~烏~鴉~一~般~黑~!做~了~這~衙~門~的~官~,早~晚~也~是~個~貪~官~汙~吏~!”
“你看你,這就是偏見了不是?”趙清真一本正經地開始說教,“《孟子》曰:‘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官啊!總得給人個改過自新……哦不,是表現的機會嘛!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讓馬大人給你在此立個牌位,超度一番,助你往生。你也彆鬨了,大家和和氣氣,豈不是好?”
那白影似乎愣了一下,估計幾十年沒見過這麼跟她講道理還討價還價的道士。她周身黑氣波動,沉默了片刻,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暴戾:“超~度~?哼!老~娘~在~這~待~慣~了~!才~不~稀~罕~!除~非~……”
“除非什麼?”趙清真挑眉。
“除~非~他~敢~去~後~院~枯~井~邊~上~那~棵~老~槐~樹~下~,把~老~娘~當~年~被~搶~走~的~一~支~金~簪~挖~出~來~!”白影尖聲道,“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被~那~殺~千~刀~的~太~監~搶~去~埋~在~那~裡~!挖~不~出~來~,誰~也~彆~想~安~生~!”
馬鐸一聽,差點暈過去。那棵老槐樹他知道,正在後院最陰森的角落,據說就是前朝太監埋人的地方!晚上根本沒人敢去!
趙清真卻笑了:“早說嘛!不就是挖個簪子?多大點事。馬大人,聽見沒?表現你誠意的時候到了!”
馬鐸:“……仙長,我、我現在辭官還來得及嗎?”
最終,在趙清真“鼓勵”的眼神和女鬼虎視眈眈的注視下,馬大人帶著幾個膽戰心驚的家丁,打著燈籠,哆哆嗦嗦地來到老槐樹下。果然挖出了一支鏽跡斑斑的金簪。
說也奇怪,金簪出土的瞬間,那女鬼身上的戾氣似乎消散了大半,身影也變得清晰了些,依稀能看出是個清秀女子的模樣。她望著金簪,默默垂淚,不再嚇人。
趙清真履行承諾,為她念經超度。一道白光閃過,女鬼的身影漸漸變淡,最終消失不見。院中的陰冷之氣也隨之散去。
馬鐸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虛脫,仿佛打了一場大仗。
趙清真將金簪遞給他:“找個工匠清洗修複,供在衙內僻靜處,四時祭奠,保你無事。”
馬鐸千恩萬謝,緊緊攥著金簪,如同攥著救命符。
“仙長真乃神人也!不知仙長欲往何處?若無事,不如在敝衙多住幾日,讓下官好好招待……”馬鐸現在是真心想把這位活神仙供起來。
趙清真抬頭望了望東南方向,眉頭微蹙:“貧道尚有要事,需往烏龍江方向一行。此地妖氛雖暫平,然東南水煞之氣湧動,恐有更大禍端將生。”
說罷,不等馬鐸再挽留,青衫一拂,飄然而去,轉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馬鐸望著仙長遠去的方向,又看看手裡的金簪,喃喃自語:“烏龍江?水煞?這福州府……怎麼比話本還熱鬨?”
他決定明天就去打聽打聽,烏龍江那邊又出什麼幺蛾子了。順便……趕緊找工匠把這簪子弄好看點!這可是能保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