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揖,發自內心。這位剛直的儒生,終於認可了趙清真這位“方外之人”的智慧與胸懷。
趙清真側身避過,還了一禮:“彭教授過謙了。教授浩然正氣,乃破邪之基。貧道不過順勢而為,略儘綿力。如今府學隱患已除,但需謹記,文氣貴養,非僅靠剛直。日後當引導生員,正心誠意,以浩然養文華,則邪祟自難侵入。”
彭朂肅然點頭:“道長金玉良言,彭某謹記。”
兩人相視一笑,此前那點隔閡,已然冰釋。一個是秉持正道的儒門教授,一個是雲遊濟世的龍門羽士,雖道路不同,但在“除邪扶正”這一點上,卻達成了共識。
處理完府學之事,趙清真便向彭朂告辭。彭朂再三挽留,欲設宴款待,但趙清真婉言謝絕,隻言雲遊之身,不便久留。
離開府學,走在保昌縣城的街道上,趙清真能感覺到,籠罩全城的“滯澀”之氣已然消散殆儘,連尋常百姓的臉上,似乎都多了幾分輕鬆之色。
他回到客棧,簡單用了些齋飯,便回房打坐調息。
南雄府兩處主要的異狀,梅嶺古鏡與府學聖姑,皆已解決。看似一切塵埃落定,但趙清真心中,卻仍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疑慮未能完全放下。
那古鏡的來曆太過蹊蹺,其上的蝌蚪符文,以及那種放大心魔的詭異特性,絕非尋常之物。它為何會恰好出現在梅嶺地脈節點?是偶然,還是誰有意為之?
還有,古鏡被毀前,鏡中傳出的那聲充滿怨毒與不甘的嘶鳴,以及最後時刻,他仿佛感覺到一絲極其隱晦的、類似“標記”的氣息一閃而逝……雖然歸塵劍的“歸塵”之意已將其絕大部分痕跡磨滅,但那種感覺,依舊讓他有些在意。
“莫非……這古鏡並非無主之物?或其背後,還牽扯到更深的因果?”趙清真沉吟著,從行囊中取出那幾塊收集來的古鏡碎片,在燈下仔細端詳。
碎片上的蝌蚪符文已然失效,如同死去的蝌蚪,再無靈光。材質非金非玉,觸手冰涼堅硬,以趙清真的見識,竟也認不出具體是何物所鑄。隻能判斷其年代極其久遠,遠超唐宋,甚至可能上溯至秦漢乃至更早的先秦時期。
“上古遺物……巫道?或是某種早已失傳的方士之術?”趙清真推測著。這類古物,往往牽扯極大,福禍難料。
他嘗試將一絲極其細微的神識探入碎片內部,希望能發現更多線索。
起初,碎片內部一片沉寂,如同頑石。但當他那蘊含著一絲煉神還虛意境的神識,觸及碎片最核心的某一點時,異變突生!
嗡!
那塊碎片猛地一震,表麵殘留的、幾乎不可見的細微紋路上,驟然亮起一絲極其黯淡、轉瞬即逝的烏光!同時,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古老的意念碎片,如同針尖般,順著趙清真那絲神識,反向刺入他的識海!
那並非攻擊,而是一段殘缺不全、混亂模糊的信息流!
景象支離破碎——無儘的黑暗、燃燒的星辰、巨大的、難以名狀的陰影在蠕動、無數身穿奇異古老服飾的身影在跪拜、祭祀……最後,定格在一雙巨大、冷漠、如同深淵般的眼睛上!那雙眼睛,仿佛穿透了萬古時空,冷冷地“瞥”了趙清真一眼!
緊接著,是一段斷續、沙啞、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古老音節,強行烙印進他的感知:
“……守……印……歸……墟……”
僅僅是感知到這些音節和那雙眼睛的虛影,趙清真就感到神魂一陣劇烈刺痛,仿佛要被凍結、撕裂!他悶哼一聲,猛地切斷了與碎片的神識聯係,額頭瞬間滲出冷汗!
那碎片上的烏光迅速熄滅,恢複死寂。
趙清真臉色微白,心有餘悸。剛才那一瞬間的接觸,雖然短暫,但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和那種來自遠古的恐怖威壓,遠超他與白猿、古鏡本體交鋒之時!
“守印?歸墟?”他回憶著那斷斷續續的音節,眉頭緊鎖。這兩個詞,在道藏典籍中並非沒有記載,但往往指向一些極其古老、甚至帶有神話色彩的秘辛。
“印”可能指封印、法印、權柄。“歸墟”則傳說為眾水彙聚之處,天地歸宿,亦暗指萬物終結與起源的神秘之地。
這古鏡,難道與守護某種“印”,或與“歸墟”有關?
還有那雙巨大的、冷漠的眼睛……那是什麼存在?是古鏡原本的主人?還是被封印在鏡中的東西?亦或是……煉製此鏡的存在?
線索太少,信息過於破碎,根本無法得出確切結論。但趙清真可以肯定,這古鏡的來曆,絕對非同小可,其背後牽扯的因果,可能遠超他目前的境界所能觸及。
他將碎片小心收起,不敢再輕易探查。這東西,如今如同燙手山芋,帶在身邊,福禍難料。但若隨意丟棄,又恐被心術不正之人得到,或引發其他不可預知的後果。
“看來,需尋找機會,查閱更多古老典籍,或拜訪一些隱世的前輩高人,或許能弄清此物的根腳。”趙清真心中暗道。
經此一事,他原本打算稍作休整便離開南雄府的計劃,可能需要稍作調整。至少,要確保這碎片不會在此地留下隱患。
他盤膝坐好,凝神內視,仔細檢查識海,確認剛才那短暫的接觸沒有留下什麼隱藏的暗傷或印記。所幸,他神魂穩固,歸塵劍意亦有一絲護主之能,那外來意念雖強,卻隻是驚鴻一瞥,並未造成實質損害,隻是讓他更加警惕。
窗外,月色清冷,保昌縣城一片安寧。
但趙清真知道,這安寧之下,或許隱藏著更深的、來自遠古的暗流。他的雲遊之路,在解決了眼前的妖邪之後,似乎又指向了更加遙遠而神秘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