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閣內,沉水香的煙氣嫋嫋,纏繞著書架上那些古舊的卷冊。
空氣裡,是老木與墨香混合的沉靜味道。
秦望舒正跪坐在蘇臨淵下首的軟墊上,手執一管細毫,為他抄錄一份佛經。
她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安靜的陰影。
神情專注,仿佛筆下的小楷,便是她的整個世界。
蘇臨淵靠在榻上,閉目養神,手中盤著兩顆溫潤的玉膽。
靜。
靜得隻聽得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玉膽偶爾碰撞的清脆微響。
這是一種近乎凝固的安寧。
蘇令儀踏入這片安寧時,就像一顆燒紅的石子投入了冰湖。
她帶來的風,都帶著一股肅殺的寒氣。
“父親。”
她的聲音打破了靜謐,目光卻像兩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射向那個跪坐的身影。
蘇臨淵緩緩睜開眼,眼神平靜無波。
“回來了。”
秦望舒停下筆,將毛筆擱在筆山上,起身,朝著蘇令儀規規矩矩地福了一禮。
“二姑母。”
她的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仿佛昨日菊園那場驚心動魄的鬨劇,與她毫無乾係。
蘇令儀看著她這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心頭的火氣燒得更旺。
好一個秦望舒。
在祖父麵前,永遠是這副純良無害的姿態。
“我若是不回來,你是不是就要騎到雲溪頭上了?”
蘇令儀的話語毫不客氣,帶著積壓了一路的怒火。
“令儀。”
蘇臨淵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注意你的言辭。”
他轉向秦望舒,那雙深邃的眼眸看不出喜怒。
“望舒,昨日之事,是你魯莽了。給你二姑母道個歉。”
蘇令儀冷笑一聲,等著看秦望舒如何巧言令色地為自己辯解。
然而,秦望舒的反應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是望舒的錯。”
她沒有半分遲疑,再次朝著蘇令儀深深地彎下腰,行了一個大禮。
“昨日是我與雲溪妹妹玩鬨過了火,驚擾了府中安寧,還累得妹妹受了風寒,都是我的不是。請二姑母責罰。”
這番道歉,爽快極了。
沒有一絲委屈,沒有半句辯解,坦然地將所有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這副光棍的姿態,反而讓蘇令儀準備好的一肚子興師問罪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裡,不上不下。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悶得胸口發疼。
這哪裡是認錯?這分明是恃寵而驕的另一種表現!
“玩鬨?”蘇令儀氣極反笑,聲音都尖銳了幾分。
“說得好聽!秦望舒,你敢說你沒有當著下人的麵,指著雲溪的鼻子,罵她偷了你的‘鳳穿牡丹’金簪?!”
“你敢說不是你惡語相向,汙蔑她在先,才逼得她與你爭執?”
“你敢說不是你存心要毀了她的名聲,才鬨出這麼一出醜劇?!”
轟——
秦望舒的腦子裡,像是有一道驚雷炸開。
她的身體猛地一震,血液在瞬間冷了下來。
什麼?
當著下人的麵?
指著雲溪的鼻子,罵她偷了金簪?
怎麼會?
她明明隻用唇語,用氣音,在與蘇雲溪糾纏翻滾時,貼著她的耳朵提到了金簪!
除了她們兩人,絕不可能有第三個人聽見!
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她與蘇雲溪心照不宣的配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劇情……被修正了。
那個無形中操控著一切的“劇本”,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將偏離的軌跡,強行扭了回來。
它抹去了她們聯手演戲的真相。
用一個更符合“惡毒女配”人設的理由,覆蓋了整件事的起因。
起因,還是那支“鳳穿牡丹”。
結果,也還是蘇雲溪落水。
過程被篡改得麵目全非,可結局卻殊途同歸。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秦望舒的腳底,一路蔓延到頭頂。
她以為自己抓住了命運的韁繩,卻原來,她隻是換了一種姿勢,被拖著往前跑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