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閣主廳內,上好的沉水香混著秋日的涼意,在空氣中無聲彌漫。
正中央的梨花木長案上,沒有茶,沒有點心,隻擺著一個巨大的青瓷盆。
盆裡,那幾尾剛剛被拖上岸的鰱鱅,鱗片上的水光尚未乾透,魚鰓仍在微弱地翕動,將生命最後的掙紮,無聲地呈現在眾人麵前。
蘇臨淵端坐於主位,指間緩緩摩挲著那串烏沉沉的佛珠。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緩緩掃過三人。
蘇雲溪的桀驁與興奮還未完全褪去,蘇懷瑾的沉靜下暗藏著驚濤駭浪,而秦望舒,嘴角噙著一如既往的笑意。
“說說吧。”蘇臨淵終於開口,聲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這魚,該怎麼吃?”
蘇雲溪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還用問?”她一揚下巴,鳳眼裡閃著明亮的光。
“魚膾生鮮,紅燒醇厚,清蒸本味!再燙一壺烈酒,我們三個,痛痛快快吃一頓!犒勞三軍,不外如是!”
這是最直接,最快意的答案。屬於勝利者的答案。
蘇臨淵聽完,不置可否,隻是將目光轉向了蘇懷瑾。
蘇懷瑾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聲音清朗而沉穩。
“孫兒以為,此魚,當分而食之。”
他頓了頓,條理清晰地說道:“魚頭至尊,當奉於祖父,此為孝義;”
“魚身肉厚,當分予各房叔伯,以示蘇家子孫同氣連枝,此為仁義;”
“魚尾雖小,卻力道最足,當賞給府中護衛,以彰家主恩德浩蕩,此為信義。”
這是一個滴水不漏的答案。
既顯孝心,又顧全大局,更展示了拉攏人心的手段。
蘇雲溪撇了撇嘴,覺得他太過繁瑣,卻也說不出什麼錯處。
蘇臨淵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極淡的笑意,他點了點頭,似乎頗為讚許。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從始至終未發一言的秦望舒身上。
“望舒,你呢?”
秦望舒抬起眼,視線掠過那盆還在掙紮的魚,最終定格在蘇臨淵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子上。
“祖父,這魚,不能這麼吃。”
秦望舒緩緩走到長案前,伸出纖細的食指,並未觸碰,隻是虛空點在最大那條魚的魚頭上。
“雲溪姐姐說,犒勞三軍。可我們不是三軍,我們是‘一軍’。若今日分而食之,便是將我們三人合力取得的成果,重新拆散,功勞便散了。”
她的手指下滑,來到魚身。
“懷瑾哥哥說,分予各房。可這魚,是我們三人同心協力,從那些隻知爭搶的錦鯉中搏來的。”
“若無差彆地分出去,那些作壁上觀的人,與我們這些搏命的人,又有何區彆?”
“長此以往,誰還願意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鰱鱅?誰又甘心不去做那安逸爭食的錦鯉?”
她的聲音輕柔,卻如雷貫耳。
蘇懷瑾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那個看似完美的答案,錯得有多離譜。
他隻想著如何利用這成果去表現自己,卻忘了這成果的“來之不易”和“排他性”。
秦望舒收回手,抬起頭,直視著蘇臨淵。
“所以,孫女以為,這魚,當設一席‘魚宴’。”
“魚頭為‘尊’,為‘名’。當由祖父您親掌第一筷。此為定鼎,宣告蘇家,我們的所作所為,皆承您意,名正言順。”
“魚身為‘勢’,為‘利’。當於望月庭大宴各房,讓他們親眼看,親口嘗。更要讓他們明白,這桌上的魚,不是人人有份。想吃,就憑本事下池搏殺。”
“池子裡的錦鯉再好看,也隻是玩物。隻有敢下場搏殺的鰱鱅,才有資格上這霽月閣的棋盤。”
蘇雲溪皺起了眉,蘇懷瑾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錯愕。
“而魚尾……”秦望舒微微一笑,那笑容純粹而天真。
“魚尾,是‘合’。它看似最不起眼,卻是整條魚遊動、發力的根源。這一部分,應該剔骨留肉,做成魚丸湯,由我們三人,關起門來,自己喝。”
“這,才是我們真正的戰利品。我們的根基,我們的核心,不容外人窺探,更不容他人染指。”
她說完,整個主廳,死一般的寂靜。
蘇雲溪張著嘴,怔怔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朝夕相處的盟友。
而蘇懷瑾,垂在身側的手,在寬大的袖袍下,幾不可查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