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係統的出現那一刻起。
無數複雜的情緒用上心頭。
戈斯表情呆滯的恐怖,他獨自一人坐在屋外,看著清冷的月亮爬上中天,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
他沒有理會身後木屋裡的那個小家夥,也沒有去看腦海中那道冰冷的藍色光幕。
八十年了……
他用儘了一生去抗爭命運,去尋找希望,最終在心如死灰、選擇放棄的時候,一份遲來的“饋贈”卻不請自來。
這對他而言,不是驚喜,而是一種近乎荒誕的、來自命運的嘲弄。
“施舍嗎?”戈斯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頑石在摩擦。
他連伊芙娜他們那些沉重的好意都未曾接受,又怎會理會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
他那早已被歲月磨得隻剩下殘骸的騎士榮耀,是他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壁壘。
如同激昂河流中固執到最終被泯滅的頑石。
他決定無視它,就當它從未出現過。
然而,內心深處,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安,正悄然蔓延。
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不由自主地和木屋裡那個小小的生命,捆綁在了一起。
一切,都已然發生了改變,已經和以往的路線,分岔出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屋內,白毛紅瞳血族蘿莉,莉莉絲正甚至粉舌小口地、警惕地舔舐著碗中溫熱的鹿血。
她透過門縫,偷偷觀察著屋外那個一動不動、沉默至極的背影。
這個人類老頭現在格外奇怪,和剛才的沉穩淡然不一樣,就那麼呆呆地坐著,像一尊被遺棄在荒野裡的石像。
機會!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她很清楚,自己絕不是這個老頭的對手。
硬拚是死路一條。
現在,他似乎陷入了某種深沉的思緒中,這是她莉莉絲逃離這個“囚籠”的唯一機會!
莉莉絲小心翼翼地將木碗放下,隨即身體化作一道沒有重量的白影,像一隻受驚的白毛團子,悄無聲息地從木屋的後窗翻了出去,一頭紮進了那片伸手不見五指、深沉黑暗的森林。
森林,對一個從未踏足過的孩子、哪怕是血族孩子來說,是一個巨大而恐怖的迷宮。
莉莉絲沒有方向,她隻能抬起頭,在那片被繁茂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中,尋找那輪冰冷的、唯一的指引——月亮。
她邁開雙腿,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
奔跑中,一幕幕破碎的畫麵在她腦海裡浮現。
那是城堡被人類攻破前,母親抱著她,指著窗外的月亮,用一種溫柔到心碎的聲音對她說:
“莉莉絲,你看那月亮。傳說我們高貴的血族,就是月光的子民。我們神秘、優雅,卻讓世間萬物都為之恐懼……”
“……但媽媽不想要那些。媽媽隻想像現在這樣抱著你,找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永遠,永遠……”
回憶,成了莉莉絲此刻唯一的信念。
她堅信,隻要一直沿著月亮奔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找到那些已經化為灰燼的族人。
尖銳的樹枝劃破了她華貴但早已破爛的衣衫,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鋒利的碎石刺穿了她嬌嫩的腳底,帶來鑽心的疼痛。
但她不在意,隻是麻木地、執著地,向著月亮的方向,奔跑。
……
與此同時。
木屋外的戈斯,終於從那片複雜的思緒海洋中,緩緩浮了上來。
他發出一聲隻有自己能聽見的無奈歎息,然後站起身,推門走回屋內。
空無一人。
那個蜷縮在角落裡的白色小身影,已經不見了。
隻有一隻安安靜靜放置在地上的空蕩木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戈斯走到後窗,窗戶被打開了,外麵濕潤的泥土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倉皇的腳印。
“夜晚的森林,會死人。”他的聲音平靜無比,聽不出是責備還是彆的什麼。
戈斯沒有絲毫的慌張,隻是平靜地拿起那柄靠在牆邊,陪伴了他一生的老朽騎士長劍。
他沒有點燃火把,也沒有攜帶任何多餘的東西,隻是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走進了那片黑暗的森林。
對彆人來說,夜晚的森林是致命的迷宮。
但對戈斯而言,這裡熟悉得就像他手背上的傷疤。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或許已經無法看清遠方,但八十年的經驗,讓他成為了一張比任何獵人都更精準的“活地圖”。
他甚至不需要去看地上的腳印。
風中傳來了一絲極淡的,屬於血族和鹿血混合的獨特氣味;
左前方三十步外的一根蕨類植物,其葉片上有一滴尚未乾涸的露水被蹭掉了;
更遠處,一根細小的樹枝,有了一個非自然角度的、嶄新的斷口……
所有這些零碎的信息,在他那如同經曆過無數事件的大腦中,瞬間組合成了一條清晰無比、指向那個逃跑小家夥的路徑。
戈斯邁開步子,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最省力的落腳點上。
他的呼吸悠長而平穩,與森林的夜風融為一體,沒有驚動一隻棲息的飛鳥,沒有踩斷一根多餘的枯枝。
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獵人,正在全速儘力地追捕一個早已落入棋盤、卻不自知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