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娜不知道,她此刻走到戈斯身邊,準備為其處理那些在逃亡中新添的傷口。
她伸手,想解開他那早已破爛不堪的騎士盔甲。
然而,當她的手指觸碰到那粗糙的布料,並將其撕開,看到布料之下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時,即便是見多識廣、對人體構造了如指掌的碧娜,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根本不是一具正常人該有的身體!
除了那些新添的、還在滲著血的割傷與挫傷外,他的整個上半身,簡直就是一幅記錄了數十年殘酷戰爭的活體地圖。
陳年的劍傷,如同蜈蚣般盤踞在他的胸口與腹部;
深可見骨的爪痕,從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後腰;
大片大片暗紫色的、如同樹皮般粗糙的皮膚,是魔法灼燒後留下的、永遠無法複原的醜陋印記。
無數的傷疤層層疊疊,舊的傷疤上又添了新的傷疤,仿佛這具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經曆過不止一次的撕裂與重塑。
碧娜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戈斯的心臟位置。
那裡,是一個如同黑洞般的猙獰恐怖傷口。
它沒有愈合,邊緣的血肉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機,死灰色的焦黑。
碧娜甚至能從中感受到一股殘留了數十年、依舊霸道無比的龍炎氣息,如同跗骨之疽,在不斷地、緩慢地侵蝕著他最後的生命力。
這才是他生命種子枯萎的根源!
碧娜聽過一個廣泛流傳於民間的故事。
泰拉之心這片大陸最為卓越的冒險者隊伍——晨曦之刃。
即便其中的全部成員早就突破了職業的五階,來到了聞所未聞的第六階及其以上,甚至還開始了位麵戰爭。
但無一例外,他們這群人早年間都被一名英勇無畏的騎士所救。
麵對古龍紅龍的憤怒吐息,騎士獨自一人隻身而出,以凡人身軀抵擋超凡之威,最後憑借著無敵的意誌力,成功帶領隊伍從紅龍手中逃脫而出。
當然,這隻是一個流言,一個故事,一個傳聞。
但碧娜是知道的,她在組織的治療日誌看到過這個記載。
這件事……是真的。
一名正式騎士,確實救下了如今泰拉大陸的最強者。
但是他並沒有得到善終,而是心臟永遠沾染上了古龍紅龍的吐息詛咒,淪為了一個永遠無法突破正式騎士的凡人。
並且在某天悄然離開的晨曦之刃這個日後聞名全大陸的頂尖冒險者隊伍。
“難道……這個騎士是你……”
碧娜用顫抖的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戈斯那傷口邊緣的皮膚。
冰冷,堅硬,如同岩石。
她完全無法想象,一個人,是如何頂著這樣一具千瘡百孔、被死亡詛咒日夜侵蝕的破敗身軀,活到八十歲的?
又是如何,在三天之內,以這種早已油儘燈枯的狀態,爆發出那般驚世駭俗的戰鬥力,去完成那場“不可能的獅鷲狩獵”?
戈斯所承受的痛苦,恐怕早已超越了絕大多數人對“活著”的定義。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揮劍,甚至每一次心跳,或許都伴隨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劇痛。
支撐著他的,到底是什麼?
是那可笑的騎士榮耀?還是某種更深層次的、連她這種自詡理性的存在都無法理解的……固執?
碧娜的眼神,從最初的冷靜、到震驚、再到此刻的……敬畏。
她看著戈斯那張在昏迷中依舊緊鎖著眉頭的蒼老麵容,看著他那即便失去意識也未曾低下過的、屬於騎士的頭顱。
她忽然明白了。
這個男人,不是在“活著”。
他是在用他那不屈的意誌,與這副早已該腐朽的身體,與那不公的命運,進行著一場長達數十年的、孤獨的戰爭。
而今天,他為了一個與他毫不相乾的孩子,又一次,贏下了這場戰爭。
他還沒有敗給死神,還在堅挺著。
哪怕是快死了。
正式騎士之下的凡人,難以活過八十歲,更彆說還一直遭受著這樣的痛苦。
或許……戈斯堅持不了多久了。
碧娜收回了手,眼中的柔和與複雜,前所未有。
她再次低聲喃喃自語,但這一次,聲音裡不再有任何的評價,隻剩下一種發自內心的、無法言說的歎息。
“異類……不,你是個……真正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