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魂》
青芒淬稻刃,
龍血烙痕深。
夜露凝兵甲,
星霜裂紫宸。
夜露攀上草廬茅簷時,葉青正用指甲摳著陶碗邊緣的釉裂。這是他鍛打的第七百三十隻酒碗——每隻都在盛滿月光時碎裂,就像那些永遠差三寸火候的斷劍。
"叮"的一聲,雲辰的竹葉青酒壇撞上他的陶碗。十五年來第一次,葉青放任醉意漫過喉嚨。酒是冷的,咽下去卻燒出滿眼血絲,恍惚間又見那夜的月。圓得可憎的月,照著父親隻剩半截的柴刀,刀刃上沾著不知是露水還是腦漿的濁液。
"他們說仙血是金色的。"葉青忽然攥住雲辰的袖口,墨色龍紋在他掌心扭曲成掙紮的蛇,"可那夜順著田壟流到我腳邊的...分明是紅的。"
雲辰垂眸看著袖上褶皺,玉佩在腰間發出幽鳴。三百年前北荒戰場帶回來的青銅碎屑正在發燙,燙得他想起被仙劍洞穿的凡人身軀——那些人的血也是紅的,紅得能染透三千裡凍土。
葉青搖搖晃晃起身,月光在他指縫間流淌:"我要造的兵器...須得是青麥淬火,用田泥開刃..."酒壇被踢翻的刹那,十五年前離家時的稻香突然湧來。那夜他懷中揣著半塊冷餅,背後是燃燒的村莊,前方是起伏的稻浪,月光把每片葉子都磨成刀刃。
"看好了。"
雲辰的聲音裹著霜氣。葉青醉眼朦朧中見他折下柳枝,枯黃枝條在觸及掌紋的瞬間泛起青光。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鍛術——青光是從雲辰骨血裡滲出來的,蜿蜒如活物,攀附柳枝時發出龍吟般的錚鳴。
第一式起手時,稻田開始咳嗽。
不是風吹稻浪的沙沙聲,而是千萬株稻穗集體震顫發出的嗡鳴。葉青踉蹌著扶住籬笆,掌心傳來灼痛——籬笆上每一根竹條都在發燙,仿佛被無形鍛錘反複敲打。他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自己偷偷把打鐵的鏨子插進稻田,翌日整片水田浮滿翻白的魚肚。
"挑燈。"
柳枝向上輕挑的弧度,恰似當年父親舉起柴刀的軌跡。葉青瞳孔收縮,他分明看見三丈外的燈籠正在解體。不是被氣勁震碎,而是竹骨自相剝離,宣紙主動褪下,如同被拆解脈絡的仙人體魄。
器靈根在丹田深處發出嘶鳴。葉青捂住小腹倒退兩步,後背撞上晾曬的鐮刀架。七百三十把未完成的鐮刀同時嗡鳴,鐵鏽簌簌而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刃口。他這才發現雲辰的每一步都踏在星位,靴底碾碎的露珠在半空凝成八卦陣圖。
"彩雲。"
橫削的柳枝切開月光。葉青的睫毛突然結滿冰霜,不是冷的,是鋒銳的刀意凝成的實體。十二歲那個霧晨,他握著人生第一把鐮刀站在田埂,刀刃劃過處晨霧裂開三寸空隙——此刻那空隙正在眼前重現,隻不過裂開的是漫天星鬥。
稻田開始瘋長。不是拔節抽穗的生機,而是稻杆互相絞殺的慘烈。葉青看見金黃的稻穗迸濺出鐵器相撞的火星,每粒脫殼的米都帶著刃口寒光。棲息在田埂的夜鷺驚飛而起,純白羽翼掠過水麵的刹那,他聽見血肉撕裂的聲音。
不是夜鷺。
是十五年前那個月夜,自己回頭時看見的最後景象——父親的柴刀嵌在仙人左肩,仙人的手指插進父親右胸。兩具軀體被月光焊在一起,血珠順著稻葉滾落,打碎水中的月亮。
"叩天門。"
雲辰的輕喝驚醒了記憶。柳枝豎直劈落的瞬間,葉青渾身骨骼發出淬鐵淬火的爆響。器靈根深處有什麼東西破繭而出,沿著脊椎直衝天靈。他眼睜睜看著柳枝在觸地前化作齏粉,而百裡外傳來九聲鐘鳴。
昆侖墟鎮魔殿內,守鐘長老顫抖著撫摸東皇鐘上新生的裂痕。那道裂痕的形狀,恰似凡人揚起的鐮刀。
雲辰背對著月光甩了甩手腕,血珠順著指尖滴入泥土。葉青突然跪倒在地,雙手深深插入田壟——地底傳來數萬兵戈相擊的震顫,七百三十把鐮刀正在土中自行鍛打。
"這不是刀法..."葉青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指甲縫滲出的血珠裡遊動著龍形青氣,"你在用我的魂魄...鑄刀?"
回答他的是夜鷺的長唳。那純白飛禽撞碎第九重月影時,雲辰的玉佩淩空而起。血絲在月下交織成八個古篆,每個字都在往下滴血:
【器成之日,龍戰於野】
葉青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唾沫裡閃著金屬碎屑。他這才發現呼吸間儘是鐵鏽味,卻不是來自鍛爐——整片稻田正在蛻變成兵器庫,每株稻穗都長出倒刺,每粒稻穀都裹著刃衣。
"七天後,流民帶著北荒的雪和仙人的詛咒而來。"雲辰拭去唇角血漬,月光照亮他脖頸處蔓延的龍鱗紋路,"他們的鐮刀需要飲兩種血。"
葉青握緊的拳頭裡,柳枝殘屑割開血肉。龍氣順著血脈灌入器靈根時,他看見浩蕩青氣自丹田噴湧,在識海凝成頂天立地的刀影。刀身上映出萬千凡人列陣雲端的畫麵:老農的草叉洞穿仙鶴坐騎,婦人的紡錘絞碎護體金光,孩童的彈弓射出帶火的星辰。
當第一支箭矢穿透雲層時,葉青聽見自己心臟發出鍛鐵般的轟鳴。那不是心跳,是沉睡在血脈深處的戰鼓,是凡人脊梁淬火成刃的清越龍吟。
夜風拂過重歸平靜的稻田,先前被刀氣催熟的稻穗簌簌掉落。葉青俯身拾起一粒稻穀,借著月光看清穀殼上的紋路——那不是什麼天然紋路,而是微縮的龍形符咒,正在他掌心緩緩遊動。
雲辰的腳步聲混著更樓聲遠去。草廬東角的鍛爐突然自燃,沒有柴火,青紫色的火焰裡遊動著八百條龍影。葉青抓起一把滾燙的稻穀撒入爐中,飛濺的火星在空中凝成八個燃燒的古篆:
【以我血肉,鑄鐵為魂】
七百三十把鐮刀同時從土中躍出,在月光下排列成北鬥陣型。葉青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處猙獰的舊疤——那是仙人指骨留下的傷痕。他握住最鋒利的那把鐮刀,毫不猶豫地刺向疤痕。
血濺在鍛爐上的刹那,整片稻田升起衝天青光。千裡之外正在撫琴的仙門聖女突然崩斷琴弦,她看見東方夜空有龍形煞氣直衝紫微星,那是凡人弑天的第一道戰書。
欲知後事,請聽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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