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善意”的代價,是自由。
人類在貝塔上建立起新的文明,享受著伊姆賜予的舒適與便利。但漸漸地,一些人開始察覺到不對勁。社會的結構變得越來越“高效”,人們的思想變得越來越“統一”。創造力和批判性思維,在不知不覺中消退。一種無形的枷鎖,似乎正在悄然收緊。
然後,就是“甘淵”的降臨。
沒有人確切知道那一天發生了什麼。隻記得天空突然變成了詭異的、如同液態金屬般的顏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鐵鏽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氣味。通訊中斷,電力癱瘓,城市陷入混亂。伊姆文明,那個一直扮演著“神隻”或“導師”角色的存在,露出了他們冰冷而真實的麵目。
他們並非要毀滅人類。毀滅,對他們而言,或許比創造出貝塔這樣的“人工生命搖籃”更加簡單,也更加……無趣。
他們要的是馴化。或者說,是格式化。
那些反抗者,那些試圖探尋真相的人,那些無法被“格式化”的靈魂,被一種名為“鋼印”的技術,永久地封印了起來。這不是物理上的烙印,而是直接作用於意識深處的枷鎖。被施加鋼印的人,會失去大部分的情感和記憶,隻剩下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和對“秩序”的服從。他們不再是“人”,而是某種……活著的工具。
而剩下的、被認為“合格”的人類,則被集體意識引導,或者說,是放逐到了一個名為“甘淵”的維度。
甘淵,不是一個星球,不是一個空間站,而是一個概念的牢籠。它存在於貝塔星球的某個“背麵”,一個由伊姆文明利用時空編織技術構建的、與正常時空維度有著微妙斥力的夾縫中。
這裡沒有真正的天空,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泛著金屬光澤的灰色穹頂。腳下也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一種冰冷、粘稠、不斷緩慢流動的……基質。空氣中永遠彌漫著一股合成蛋白質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光線是恒定的,沒有日夜交替,隻有均勻的、缺乏溫度的照明。
時間的流逝感也變得異常模糊。一天,一年,一個世紀?被困在甘淵裡的人們,早已失去了對時間的精確感知。他們日複一日地重複著被分配的工作,生活在嚴格的規則之下,思想被無處不在的監控和潛移默化的宣傳所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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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淵,是人類失去自由後的永恒黃昏。這裡沒有痛苦,沒有掙紮,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的絕望。就像江南筆下那些被命運捉弄的主角,他們或許還活著,但靈魂早已死去。
第五章:西翁——織夢者的低語者
在西翁來到甘淵之前,這裡的人們早已習慣了沒有英雄、沒有傳奇、甚至沒有未來的生活。他們就像是巨大機器上微不足道的齒輪,日複一日地轉動著,直到徹底磨損、廢棄。
西翁是不同的。
沒有人知道他來自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進入甘淵的。有人說他是伊姆文明的叛逆者,有人說他是某個被遺忘的阿爾法星遺民的後裔,還有人認為,他本身就是伊姆文明製造出來的一個“程序錯誤”,一個擁有了自我意識的“bug”。
他的外表也模糊不清。有時,他看起來像一個普通的、穿著灰色工裝的維生係統維護員;有時,他的身影又會在光影交錯中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隨時會融入甘淵那單調的背景之中。他很少說話,即使開口,聲音也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像是古老的歌謠,又像是某種預言。
他做的事情,也很奇怪。他不像其他人那樣,完全服從於係統的安排。他會悄悄地修複一些被刻意損壞的設備,讓某個區域的照明稍微明亮一點點;他會在人們麻木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早已被遺忘的、名為“困惑”的表情;他會在集體吟唱“秩序之歌”時,用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方式,輕輕改變幾個音符,讓那歌聲帶上了一絲……悲涼的意味。
他像是在黑暗中點燃微弱的火種,儘管這火種在甘淵的壓抑空氣中,隨時可能熄滅。
後來,人們才隱約知道,西翁似乎掌握著某種對抗“鋼印”的方法,或者說,是一種能夠“喚醒”沉睡意識的技巧。他利用伊姆文明“時空編織”技術的某些……漏洞,或者說,是伊姆文明在創造甘淵時,為了維持穩定而不得不保留的某種“彈性”,在甘淵這個牢籠的內部,開辟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名為“反地圖”的空間。
這個“反地圖”並非地理上的存在,更像是一個意識的集合體,一個由被西翁喚醒的、擁有零星記憶和反抗意誌的人們共同構建的、虛幻而又真實的精神避難所。
據說,進入“反地圖”的人,可以在那裡短暫地找回失去的情感,回憶起被封印的過去,甚至……思考。
這對於甘淵的居民來說,無疑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誘惑。因為思考,意味著懷疑;懷疑,意味著反抗的可能。
於是,伊姆文明的“代言人”——那個永遠隱藏在幕後、通過無處不在的全息影像發布著冰冷指令的存在——終於注意到了西翁。
沒有人知道西翁和代言人之間發生了什麼。隻有一段被記錄下來的、斷斷續續的影像資料,成為了甘淵居民口中代代相傳的“傳說”。
影像中,代言人依舊是那副毫無感情的、標準的合成音調:“……異常因子‘西翁’,你的行為已經違反了維生協議第……條。你的‘反地圖’思維汙染,正在破壞係統的穩定性。立即停止相關活動,接受格式淨化,你將獲得……安寧。”
而西翁,站在一片虛無的光影之中,他的臉依然模糊不清。他隻是靜靜地聽著,然後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乾擾和雜音:
“安寧?你們所謂的安寧,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死亡。”
“你們編織了我們的夢境,卻奪走了我們的星空。”
“你們給了我們秩序,卻讓我們失去了……靈魂。”
“告訴我,代言人,”他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揚,勾勒出一個難以察覺的、帶著諷刺意味的弧度,“當你們把整個宇宙都變成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織錦時,你們自己,又在哪裡?”
影像在這裡戛然而止。
隨後,甘淵的係統陷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範圍故障。燈光瘋狂閃爍,基質劇烈震動,無數人的“鋼印”似乎受到了某種衝擊,發出了痛苦而無意識的呻|吟。
但很快,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隻是,從那以後,“反地圖”的傳說變得更加流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夢中,或者在意識的邊緣,聽到西翁的聲音,感受到那來自“反地圖”的、微弱卻堅定的呼喚。
他們不知道西翁是誰,也不知道他來自何方,更不知道他最終的去向。
有人說,西翁最終被“格式淨化”了,他的意識被徹底抹去,如同從未存在過。
有人說,西翁突破了甘淵的束縛,回到了貝塔,甚至……接觸到了伊姆文明的核心。
還有人說,西翁從未離開。他就存在於“反地圖”的每一個角落,存在於每一個不願放棄思考、不願接受“安寧”的靈魂深處。他是那個永遠在編織著希望之夢的、孤獨的織夢者。
歲月在甘淵中失去了意義。對於永恒囚禁於此的人們來說,曆史是凝固的,未來是不存在的。隻有日複一日的、如同程序般精確運轉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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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有那麼一些瞬間,當基質流動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絲,當恒定的光線出現了一刹那的波動,當集體意識廣播中的指令音出現了一瞬間的雜音……
總會有一些人,在那極短暫的、如同幻覺般的間隙裡,仿佛看到了西翁的身影。
他站在夢境的邊緣,背對著他們,向著那片永恒的灰色穹頂望去。他的身影在光影中若隱若現,如同宇宙初開時那第一縷無法捕捉的微光。
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麼。
也許,他在看那個早已失落了的、名為“故鄉”的星辰。
也許,他在看那個創造了他們、又囚禁了他們的、名為“伊姆”的量子泡沫。
又或許,他隻是在看……可能性。
在那被遺忘的、量子漲落的狂潮深處,是否還隱藏著另一個未被書寫的未來?
是否還有一線微弱的希望,如同宇宙大爆炸最初的光芒,能夠穿透這無邊的黑暗和囚籠?
沒有人知道答案。
但隻要西翁的傳說還在甘淵中流傳,隻要“反地圖”的微光還在意識的深海中閃爍,那麼,對於這些被困在永恒黃昏中的靈魂來說,或許……就還有一絲微弱的、不甘沉淪的心跳。
而這,或許就是對抗那冰冷、宏大、無處不在的“秩序”唯一的武器。
——那來自人類靈魂深處,永不熄滅的、對自由、對真相、對星辰大海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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