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看著你突然就好想歎氣
暮色四合。
天色像一塊巨大的、被水反複揉搓過的藍色綢緞,濕漉漉地搭在世界儘頭。雲層低垂,帶著一種遲暮的灰,仿佛隨時都會融化下來,將這座喧囂的城市徹底浸透、淹沒。沒有雨,但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潮濕而微涼的氣息,像是雨前的預演,又像是某種巨大而無聲的歎息,彌漫在每一個看不見的角落。
我站在那裡,看著你。
或者說,是看著你的背影。你並沒有回頭,你總是這樣,習慣性地背對著我,或者,至少,讓我覺得你是在背對著我。你就站在那片光影交錯的邊緣,一半沐浴在最後一點殘陽的餘暉裡,另一半則悄然隱入了逐漸彌漫開來的、城市獨有的昏黃燈火與朦朧夜色之中。你的輪廓被勾勒得有些模糊,像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素描,線條在現實與虛幻的邊界線上遊移不定。
你就站在那裡,離我幾步之遙。這短短的距離,此刻卻仿佛橫亙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空氣是凝滯的,帶著傍晚特有的慵懶和塵埃的味道。遠處隱約傳來車輛駛過的聲音,輪胎摩擦地麵的沙沙聲,還有不知何處隱沒在樓宇間的、模糊不清的人語喧嘩。這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遙遠而不真切。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以及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的黃昏。
我就這麼看著你。看著你挺直的、略顯單薄的背影。你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小截線條乾淨的小臂。晚風吹過,衣角輕輕拂動,像一隻欲飛的白鴿,帶著一種脆弱而倔強的韻律。我能想象出你站立的姿態,一定是我所熟悉的那種,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拘謹,又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與生俱來的疏離感。你似乎總是在刻意保持著與世界的距離,包括我。
這讓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源自內心深處的某種鈍痛。就像長時間跋涉在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荒漠裡,四周是相同的景象,呼吸著相同而乾燥的空氣,看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儘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沙礫的粗糲感,每一次邁步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而你,就是這片荒漠中唯一的、也是最遙遠的綠洲。我知道它在那裡,我知道它真實存在,但我卻始終無法真正靠近。隻能遠遠地看著,看著它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看著它在風沙中搖曳不定,最終卻隻能將那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連同滿身的疲憊和塵土,一起咽下。
時間就在這無聲的對峙中緩慢流逝。或者說,並非流逝,而是沉澱。像淤泥一樣,一點一點地堆積在心頭,讓呼吸都變得沉重。天色越來越暗,路燈終於不甘寂寞地亮了起來,投下一圈圈昏黃的光暈。光線落在你的頭發上,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金邊,像是某種無聲的加冕,又像是命運無情的嘲弄。我看不清你的表情,隻能看到你肩膀的線條,微微有些僵硬,仿佛也在承受著某種無形的重壓。
我想開口說些什麼。哪怕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問候,一句對這暮色的評論,一句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廢話。我的嘴唇翕動著,喉嚨裡像是堵著什麼東西,乾澀而發癢。那些早已在腦海中演練了無數遍的話語,此刻卻像是一群受驚的鳥,撲棱著翅膀,無論如何也無法衝破喉嚨的牢籠。它們在黑暗中盤旋、碰撞,發出細微而徒勞的聲響,最終歸於沉寂。
是害怕嗎?我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麵對你,我總是這樣一種複雜而矛盾的心情。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被灼傷;既想訴說,又畏懼傾聽。你像一本封麵精美卻從未被打開的書,我隻能遠遠地欣賞著它的裝幀,揣測著裡麵的內容,卻永遠無法知曉那些文字背後真正的含義。每一次試圖翻開書頁的努力,最終都隻換來指尖的冰冷和內心的失落。
一陣微風吹過,卷起地麵上幾片枯黃的落葉。它們打著旋兒,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在跳著最後一支無聲的舞曲。其中一片,打著旋兒,慢悠悠地飄向你的腳邊。它停在那裡,像一個小小的、脆弱的標記。我沒有動,你也沒有動。我們就這樣,和那片落葉一起,靜止在這片被黃昏和路燈共同染色的世界裡。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我看著那片落葉,又看看你。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我想伸出手,將它撿起來,然後,對你說話。哪怕隻是說一句:“你看,秋天快要來了。”或者更簡單一點:“有片葉子落你腳邊了。”但我終究還是沒有動。我害怕我的動作會打破這份脆弱的平衡,害怕我的聲音會驚擾了這份凝滯的寧靜。我甚至害怕我的目光會讓你感到不適。於是,我隻能繼續站著,像一個蹩腳的偷窺者,或者一個蹩腳的詩人,用沉默和目光,進行著一場注定失敗的覲見。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路燈的光芒顯得更加清晰而孤獨。遠處的高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像是散落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碎鑽,遙遠而冰冷。空氣似乎更加濕冷了,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試圖抵禦這份寒意,但它卻像是來自於我的內心深處,無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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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你。看著你在那片昏黃的光暈中,安靜地站立著。你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斜斜地投射在地麵上,與我的影子遙遙相望,卻又涇渭分明,像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我知道,我們之間存在著某種東西,某種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隔閡。它像是一堵無形的牆,橫亙在我們之間,無論我如何努力地伸長手臂,也無法觸及你的世界。
這堵牆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我不知道。也許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天起,它就已經存在了,隻是當時的陽光太過明媚,周圍的喧囂聲太過響亮,讓我誤以為那隻是一我的錯覺。也許它是在某一次無聲的對視中,某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裡,某一次擦肩而過的瞬間,悄然滋長、蔓延,最終變得如此厚重、如此堅固。
我曾試圖去理解它,去穿透它。我用心去感受你每一次細微的情緒波動,用眼睛去捕捉你每一個隱藏的眼神,用耳朵去傾聽你每一句欲說還休的話語。我像一個解謎者,沉迷於破解你身上的密碼。但我越是努力,就越是感到迷茫。你的心思像是一片深邃的海洋,表麵平靜無波,底下卻暗流湧動,蘊藏著無儘的秘密和未知。我越是深入探索,就越感到自身的渺小和無力。
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像是活在另一個維度裡。你的思維方式,你的感受方式,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都與我格格不入。我們說著相同的語言,呼吸著相同的空氣,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裡,卻仿佛身處不同的星球。我們之間的對話,常常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看得見彼此的口型,聽得到彼此的聲音,卻無法真正抵達對方的內心。
這種感覺讓我感到疲憊,也讓我感到孤獨。尤其是在這樣寂靜的黃昏,當我看著你,看著你那雙總是望向遠方的、深邃的眼睛,看著你那張總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感的臉龐時,這種感覺就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想歎氣。真的。
那口氣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在胸腔裡太久太久,沉甸甸的,悶得人喘不過氣來。它想要出來,想要獲得自由,想要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它在我的身體裡橫衝直撞,尋找著宣泄的出口。我的肩膀微微聳動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我甚至能感覺到那股氣息在喉嚨口盤旋、衝撞,發出細微而急促的聲響。
但我終究還是沒有讓它逸出來。
我為什麼要歎氣呢?為這無疾而終的黃昏?為這無處安放的心情?為你我之間這無法逾越的鴻溝?還是為這整個荒誕而沉悶的世界?
我不知道。
歎氣似乎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它隻是一種無力的宣泄,一種徒勞的姿態。它就像投入湖麵的一顆石子,激起一圈漣漪,然後迅速歸於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世界不會因為我的一聲歎息而改變,你也不會因為我的一聲歎息而靠近。它隻會讓我自己顯得更加軟弱和無助。
於是,我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將那口氣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它沉入我的心底,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我的心口上,讓我感到一陣陣的窒息。
我們就這樣站著,沉默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沙漏裡的細沙,悄無聲息地滑落。路燈的光芒依舊昏黃,遠處的喧囂依舊遙遠。你依然背對著我,或者,至少,讓我覺得你是在背對著我。你的影子在地麵上拉得更長了,仿佛隨時都會被這無邊的夜色徹底吞噬。
我不知道我還能站多久。我的雙腿已經開始感到有些麻木,晚風吹過裸露的皮膚,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但我不敢移動,生怕打破這脆弱的平衡,生怕驚擾了此刻的寧靜。這寧靜雖然令人窒息,但至少,它還是一種寧靜。一旦打破,我害怕麵對的,是更加令人不安的混亂和嘈雜。
我開始胡思亂想。我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那天的陽光很好,天空湛藍,微風和煦。你穿著一件藍色的連衣裙,站在人群中,像是一朵遺世獨立的藍色鳶尾花。你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帶著一種好奇和探究的光芒。我至今仍然記得,當時我的心跳是如何地加速,手心是如何地出汗,大腦是如何地一片空白。
那時的我們,似乎並沒有如此深刻的隔閡。我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可以聞到你身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近得可以看清你臉上細小的絨毛。我們聊了很多,從天氣到電影,從書籍到音樂。雖然有些話題顯得有些刻意和生澀,但那種輕鬆愉快的氛圍,卻是真實存在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
是那次你婉拒了我的邀請,說你已經有約了?還是那次我在你生日時送出的禮物,你雖然收下了,卻沒有露出我期待的那種笑容?是你開始在和我對視時,眼神變得躲閃而不安?還是你開始在談話中,不經意地避開那些可能觸及我內心深處的話題?
我不知道。記憶像是被打碎的鏡子,散落一地,無法拚湊出完整的圖案。我隻記得,那堵無形的牆,是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地建立起來的。它像是一株緩慢生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在我們之間,用它的枝蔓和尖刺,將我們越隔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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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試圖反抗過。我鼓起勇氣,向你提出過疑問,表達過我的困惑和不安。我以為,隻要我們能夠坦誠地溝通,就能夠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但結果卻總是適得其反。你的反應總是那麼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你說,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問題,是我太多心了。你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不可能完全一樣。你說,距離產生美,保持一定的距離,對我們都好。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總是那麼輕柔,那麼平靜,仿佛在談論一個與己無關的話題。但正是這種平靜,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讓我感到更加的絕望。因為你根本就不願意去嘗試理解我,不願意去尋找我們之間的共同點,不願意去為我們的關係做出任何的努力。你隻是站在那裡,用你那看似無懈可擊的邏輯,將我所有的熱情和期待,都擋在了門外。
於是,我也漸漸地放棄了。我不再追問,不再解釋,不再試圖靠近。我學會了接受,接受這種距離,接受這種隔閡,接受這種無法言說的宿命感。我開始像你一樣,用疏離和冷漠來武裝自己,用沉默和偽裝來保護自己。我們就像兩條平行線,在各自的軌道上漸行漸漸遠,即使偶爾因為某種外力而短暫地靠近,最終還是會回到各自原來的位置,繼續著永無交集的旅程。
風又起時,卷起的落葉更多了。它們在空中飛舞、旋轉,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告彆。其中一片較大的葉子,打著旋兒,慢悠悠地飄落在我們之間的空地上。它停在那裡,像一個孤零零的驚歎號,又像是一個巨大的問號,懸在我們的沉默之上。
我看著那片葉子,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我不知道這悲哀是因何而起,是為了這片飄零的落葉,還是為了我們之間這如同落葉般無法掌控的命運。
也許,我們都隻是這龐大城市機器中微不足道的零件,被無形的力量驅使著,身不由己地運轉著。我們相遇,擦肩而過,或者短暫地交彙,最終都將走向各自既定的終點。我們之間的故事,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一場無聲的悲劇,沒有激烈的衝突,沒有刻骨的仇恨,隻有這日複一日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疏離。
我看著你。看著你在昏黃的燈光下,安靜地站立著。你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有些單薄,甚至可以說是伶仃。我不知道你此刻在想些什麼。也許,你和我一樣,也在感受著這份黃昏的寂寥,也在思考著我們之間這無解的困局。也許,你什麼都沒有想,隻是習慣了這樣的沉默,習慣了這樣的疏離。
我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仿佛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仿佛我隻是這城市夜晚裡無數背景中的一個,渺小而無足輕重。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因為你的背影,你的氣息,你所散發出的那種獨特的、混合著疏離與倔強的氣場,都清晰地告訴我,你是存在的,你就在我的麵前,與我共享著這片寂靜的空間。
隻是,我們之間,始終隔著那麼一層東西。一層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堅不可摧的東西。
那口被我強行咽回去的氣,此刻又重新翻湧上來。這一次,它似乎更加沉重,更加洶湧。它不再是簡單的歎息,而是夾雜著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情緒。有無奈,有失落,有疲憊,還有一絲絲難以言喻的……絕望。
我真的好想歎氣。好想將這口積攢了太久太久的氣,痛痛快快地、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哪怕它會讓我顯得更加軟弱,哪怕它會讓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這份痛苦和無奈。
但是,我不能。
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能。也許是因為害怕打破這最後的、脆弱的平衡?也許是因為害怕看到你因此而露出的、哪怕一絲一毫的厭煩或者不耐?也許是因為,我內心深處,仍然殘存著一絲微弱的、不肯熄滅的希望?我希望有一天,這堵牆會突然消失,我們會像最初那樣,能夠坦誠地相對,能夠自由地交流。
這個希望如此渺茫,如此微弱,像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但我還是緊緊地抓住它,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它支撐著我,讓我能夠繼續站在這裡,繼續看著你,繼續承受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煎熬。
時間,依然在不緊不慢地走著。像一條慵懶的河流,裹挾著泥沙,奔騰不息,最終彙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路燈的光芒,似乎也變得更加黯淡了。遠處的燈火,依舊閃爍著,卻顯得更加冰冷和遙遠。
你,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而我,也依然站在這裡。看著你,感受著胸腔裡那股越來越沉重的氣息,以及那幾乎要將我吞噬的、無邊無際的孤寂。
世界如此之大,我們如此渺小。
時間如此漫長,而等待,卻如此短暫。
我看著你,突然就好想歎氣。
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仿佛能穿透這厚重的夜色,抵達時間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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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終,我什麼也沒有做。
隻是靜靜地站著,看著你,看著暮色四合,看著燈火闌珊,看著我們之間那道無形的鴻溝,在寂靜中,無聲地蔓延。
就像許多年前一樣。
也或許,會像許多年後一樣。
誰知道呢。
這裡是薄命司,李凱詩,林沁,李零一,李曉婉來到玉麵修羅月無瑕處,玉麵修羅月無瑕為幾人用塔羅牌算命。
江南的雨季,總是來得纏綿悱惻,仿佛天空本身就是一枚被淚水浸透的琉璃,淅淅瀝瀝,敲打著紅塵俗世的每一個角落。然而,薄命司所在的這座庭院,卻似乎遊離於這無邊無際的愁緒之外。它隱匿在京都最繁華也最喧囂的街巷深處,一道看似尋常的朱漆大門後,卻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一個關於宿命、記憶與哀愁的秘境。
今日的薄命司,庭院裡的那株百年老桂樹,正開得潑潑灑灑,濃鬱的甜香彌漫在濕漉漉的空氣中,甜得發膩,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沉靜。雨絲被厚實的屋簷擋在外麵,隻化作簷角串串晶瑩的水珠,叮咚墜落,敲打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如同時間的碎屑。光線透過濕漉漉的空氣和繁密的枝葉,變得昏黃而柔和,給這古樸的庭院披上了一層朦朧而神秘的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