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小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樣狂暴傾瀉,而是變成了一種連綿不絕的細雨,如同這個世界無儘的愁緒,纏繞著每一個角落,也纏繞著站台上這兩個沉默的身影。
女人依舊蜷縮在地上,仿佛已經耗儘了所有的力氣。她的哭泣聲早已停止,隻剩下微微的、壓抑的喘息聲,在寂靜的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她的身體還在輕微地顫抖,但那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內心深處尚未平息的風暴,已無人知曉。
他站在她麵前,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雨水順著他風衣的褶皺滴落,在他腳下彙成小小的水窪。他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複雜,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又仿佛什麼都沒有。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義。過去、現在、未來,都融化在這無邊無際的雨幕和沉默之中。
他知道,有些話,已經說完了。有些事情,也已經無法挽回。他來到這裡,或許並不是為了聽她的懺悔,也不是為了尋求她的原諒。他隻是需要一個地方,一個安靜的、隻有他和回憶的地方,來與自己進行一場遲來的告彆。
而她的出現,意外地成為了這場告彆儀式的一部分。她的恨意,她的痛苦,她的掙紮,都像是一麵鏡子,讓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過去的愚蠢和現在的狼狽。
他曾經以為,恨可以是一種力量,可以支撐他走下去,可以讓他證明自己的存在。但現在他明白了,恨,最終隻會吞噬掉一切,包括他自己。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他們曾經一起看過的日出,想起她在他懷裡撒嬌的樣子,想起他們一起規劃的未來……那些美好的記憶,如今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變得遙遠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爭吵的畫麵,是她失望的眼神,是那把冰冷的刀,以及……此刻她身上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
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不僅僅是來自這冰冷的雨水,更是來自內心深處的冰冷。他知道,無論他說了多少,無論他如何剖析,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那道傷疤,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靈魂上,也烙印在了他的生命裡。
他慢慢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是時候離開了。
他不能一直停留在這裡,停留在過去的陰影裡。他必須向前走,即使前方的路一片黑暗,即使那條路上布滿了荊棘。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蜷縮在柱子旁的女人。她的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那麼單薄,那麼脆弱,仿佛隨時都會被這無邊的黑暗和雨水所吞噬。
他不知道她未來會怎樣。也許她會一直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直到生命的儘頭。也許有一天,她會找到一種方式,與自己和解,與過去和解。但這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的責任,不是去拯救她,也不是去承擔她的痛苦。他的責任,是去麵對自己的罪孽,去承受那份因恨而生的、永恒的傷痛。
他轉過身,不再回頭。
風衣的下擺劃破空氣,帶起一道細微的水痕。他的腳步聲在積水的地麵上響起,一步一步,堅定而沉重,仿佛踏在自己破碎的心臟上。
每一步,都像是遠離了過去,也遠離了某種可能性。
每一步,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愈合的傷口。
但他沒有停下。
他知道,他必須走下去。
即使這條路的儘頭,是虛無,是深淵,他也必須走下去。
因為,他是那個選擇恨的人。
他是那個……注定要傷痕累累的人。
玉麵修羅月無瑕為李零一測算後說道:我看不清,隻有很亂很亂的一幅畫。
夜,深了。
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拉上了一道厚重的、綴滿了濕漉漉水汽的帷幕。窗外,是臨安城久違的秋雨,不大,卻纏綿悱惻,淅淅瀝瀝,敲打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細碎而冰冷的水花,也敲打在“忘憂閣”那雕花繁複的窗欞之上,發出沉悶而單調的叩擊聲。
這聲音,像是亙古便存在的歎息,穿透了厚重的牆壁,彌漫在閣樓之內,與燭火搖曳時發出的劈啪輕響交織在一起,構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忘憂閣,並非什麼金碧輝煌的所在,隻是臨安城煙柳畫橋深處一處僻靜的院落。尋常日子裡,多是文人墨客、失意官宦來此尋一絲清淨,或聽琴,或品茗,或借酒澆愁。然而,今夜的忘憂閣,卻彌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那是一種混雜著淡淡藥草香、墨香、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遙遠記憶深處的沉寂味道。
閣樓最深處的一間雅室,名曰“觀心”。此刻,室內隻點著一盞青玉色的琉璃燈,燈芯被巧手匠人撚成了奇異的形狀,火焰並不算明亮,反而帶著一種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青芒,將將能照亮室內三尺方圓。光線昏暗,投在牆壁上,映出搖曳不定、扭曲拉長的影子,仿佛有無數不可名狀之物潛藏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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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陳設極簡,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華貴與……孤寂。一張看似尋常的梨花木小幾,上麵卻擺放著一套碎裂後又以秘法拚接起來的古瓷茶具,釉色斑駁,仿佛記錄著無數破碎的時光。幾旁,是一張軟榻,榻上鋪著雪白狐裘,柔軟得如同最細膩的雲彩,卻又帶著一絲拒人千裡的冰冷。
軟榻之上,斜倚著一個女子。
她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容顏絕世,眉目如畫。一身素雅的白衣,纖塵不染,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幾乎透明的光暈。她的肌膚比上好的羊脂白玉還要瑩潤幾分,但在那無瑕的肌膚之下,似乎又隱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蒼白。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並未梳成任何繁複的發髻,隻在發尾用一根簡單的碧玉簪鬆鬆綰住。這簡單的裝扮,落在她身上,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仿佛天地間所有的靈秀都彙聚在了她的身上,卻又帶著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清冷。
她便是“玉麵修羅”月無瑕。
這名字,聽著便帶著幾分矛盾,幾分詭譎。她的容顏,的確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美人,眉如遠山含黛,膚若凝脂吹雪,唇不點而朱,眼似秋水橫波。然而,“修羅”二字,卻道破了天機。她並非凡塵俗世中的女子,她的眼眸深處,沉澱著太多太多的東西——久遠的記憶,破碎的現實,以及一種洞悉了世事無常、人心詭譎之後的淡漠與……疲憊。她看人時,眼神平靜無波,卻又深邃得如同萬古寒潭,仿佛能看透一切虛妄,直抵靈魂最深處的秘密。隻是這份洞悉,本身便帶著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獨感。
此刻,月無瑕微微闔著眼,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輕顫抖著,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她似乎睡著了,又似乎隻是在沉思。空氣中彌漫著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像是雪後初晴時,鬆針上凝結的露珠,清冷而孤高。
而在她對麵的軟榻上,則坐著另一個女子。
李零一。
這個名字,普通得如同這江南煙雨中隨處可見的尋常人家女兒。她看起來年紀與月無瑕相仿,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青色勁裝,勾勒出姣好的身段和矯健的線條。與月無瑕的絕世容顏和飄逸出塵不同,李零一的容貌是英氣勃勃的,眉宇間帶著一股颯爽的英氣,眼神明亮而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清醒和……一絲難以磨滅的執拗。
她並非第一次來到忘憂閣,也並非第一次見到月無瑕。她們之間,有著一段難以言說的、交織著過往恩怨與未來未知的複雜聯係。此刻,李零一靜靜地坐在那裡,雙手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筆直,顯示出她良好的教養和堅韌的意誌。隻是,她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此刻卻也染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和……期待。
她來找月無瑕,不為風花雪月,不為兒女情長,隻為一件事——測算。關於她自己的命運,關於她所珍視之人的安危,關於一條迷霧重重、似乎早已注定的道路。
雨聲,依舊纏綿不絕。燭火,搖曳不定。
時間,在這壓抑而寂靜的氛圍中,仿佛也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瞬,或許是幾個時辰。李零一微微動了動,打破了這死寂般的沉默。她的聲音有些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月姑娘……”
月無瑕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清澈,卻又深不見底。平靜,卻又仿佛蘊藏著驚濤駭浪。在昏暗的燈光下,瞳孔深處似乎有流光一閃而逝,如同夜空中遙遠的星辰,冰冷而遙遠。她看著李零一,目光沒有絲毫情緒,既不帶憐憫,也無關切,隻是一種純粹的、近乎殘酷的審視。
“你來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如同夢囈,卻又清晰地傳入李零一的耳中,“為了你的‘畫’。”
李零一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月無瑕所說的“畫”,並非尋常的丹青筆墨,而是某種極其古老而神秘的推演之術。據說,月無瑕家學淵源,傳承著一種以精神力溝通天地、觀測命運軌跡的秘法。施術者需要極高的精神修為和強大的意誌力,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反噬,陷入無儘的混亂與瘋狂之中。而這種秘法的結果,往往並非直白的吉凶禍福,而是一些晦澀難懂的意象,需要施術者和求問者共同解讀。
“月姑娘……”李零一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艱難,“我準備好了。”
她所謂的準備好,不僅僅是心理上的準備。為了這次測算,她已經在過去的數月裡,耗費了無數的心神和氣血,將自己的精神力調整到了最佳狀態。她甚至為此付出了一些代價,比如,更加難以抑製的頭痛,以及偶爾會在深夜驚醒的、模糊而恐怖的幻象。
月無瑕看著她,嘴角似乎向上彎了一下,但那弧度極小,稍縱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沒有立刻開始,而是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身前矮幾上放著的一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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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方古樸的硯台,顏色黝黑,質地非金非石,觸手冰涼。硯台的樣式極為古老,上麵雕刻著一些看不懂的符號,仿佛蘊藏著無窮的秘密。此刻,這方硯台正散發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幽光,與室內昏暗的燭光交織在一起,平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氛。
“有些東西,不是想測算就能測算的。”月無瑕的聲音依舊平淡,“命運的軌跡,如同天上星辰,看似清晰,實則早已淹沒在億萬年的塵埃與迷霧之中。強行窺探,未必是福。”
李零一沉默不語,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她知道月無瑕並非在危言聳聽。這種古老的秘術,從來都不是凡人的玩物。每一次窺探命運,都像是在驚擾沉睡的巨獸,稍有不慎,便會引來毀滅性的反噬。但她彆無選擇。有些事情,已經到了必須麵對的時刻。模糊的預感和不安的折磨,比任何明確的災難都更加令人難以承受。
“我知道。”李零一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但我必須知道。哪怕隻有一線模糊的光芒,也比徹底的黑暗要好。”
月無瑕靜靜地看了她許久,久到李零一幾乎以為她不會再開口。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些,敲打著窗欞,也敲打在人心之上。
終於,月無瑕輕輕歎了口氣,那口氣息輕得如同歎息,卻又仿佛帶著無儘的沉重。
“那便……開始吧。”
她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指尖瑩白如玉。隨著她指尖的輕輕抬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開始在室內彌漫開來。那並非香氣,也非寒氣,而是一種……純粹的“意念”,冰冷、浩瀚、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李零一感到自己的精神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牽引,不由自主地集中起來。她能感覺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隻剩下她和月無瑕,以及那方散發著幽光的古硯。
月無瑕的目光,緩緩落在了那方硯台之上。她的眼神變得專注而……空洞。仿佛她的靈魂,已經脫離了這具完美的軀殼,進入了另一個不可知的維度。
“凝神,靜氣。”她的聲音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守住你的意念,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動搖。否則,我們都將被卷入其中,萬劫不複。”
李零一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她盤膝坐好,閉上眼睛,按照特定的法門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努力將自己的精神力彙聚成一點,如同黑暗中的燭火,頑強地燃燒著。
時間,再次變得模糊不清。
室內,隻剩下月無瑕平穩得近乎詭異的呼吸聲,以及那方古硯硯台上散發出的、越來越明亮的幽光。
漸漸地,那幽光不再局限於硯台本身,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擴散開來。光芒並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水波般的柔和質感。它彌漫在空氣中,滲透到牆壁、地板,甚至李零一的皮膚上,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既冰冷又溫潤的觸感。
李零一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現實世界正在一點點褪色、剝離。熟悉的忘憂閣,窗外的雨聲,梨花木的幾案,雪白的狐裘……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水墨畫被水暈染開一般,變得模糊、扭曲、最終化為虛無。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混沌的“存在”。
她仿佛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蒙蒙的虛空之中。沒有上下,沒有左右,沒有時間,沒有空間。隻有純粹的、冰冷的、死寂的“無”。
這種感覺令人恐懼。
比直麵死亡更加令人恐懼。
因為死亡至少還是一種確定的狀態,而這種“無”,則意味著徹底的消解,徹底的虛無。
李零一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她想要掙紮,想要逃離,但她的精神,已經被牢牢地鎖定了。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或者說,看著自己意識的一部分,沉入這片未知的、令人絕望的虛空。
就在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將被這片虛無徹底吞噬、撕碎的時候,一絲微光,悄然亮起。
那光芒,最初如同風中殘燭,微弱而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但漸漸地,它變得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
緊接著,一幅幅畫麵,如同潮水般湧入她的意識之海。
不,不是畫麵。
是碎片。
無數混亂的、破碎的、無法拚接的碎片。
那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戰場。
血色殘陽懸掛在天邊,將天空染成一片詭異的、凝固的血紅色。大地是焦黑的,布滿了巨大的坑洞和猙獰的溝壑。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和硝煙味,令人作嘔。
無數扭曲的人影在戰場上奔逃、嘶吼、戰鬥。他們穿著破爛不堪、沾滿血汙的衣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最原始的、瘋狂的殺戮欲望。刀光劍影在殘陽下閃爍,每一次碰撞都帶起一片血花,每一次嘶吼都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屍體,隨處可見。層層疊疊,堆積如山。分不清是敵是友,辨不明麵容年齡。他們有的保持著生前搏鬥的姿勢,有的則像破敗的布娃娃一樣癱倒在地,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土地。蒼蠅嗡嗡地盤旋著,在屍堆上產卵,預示著一輪新的、更加恐怖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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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一的意識在這片修羅地獄般的景象中穿梭,如同狂風中的一片落葉。她想看清楚,想找到什麼,但眼前的一切都如同被打碎的萬花筒,不斷旋轉、破碎、重組,形成更加混亂、更加令人不安的圖景。
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不是熟悉,而是“相似”。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重甲的將軍,手持一把巨大的、沾滿了鮮血的長刀。他的臉上覆蓋著猙獰的麵甲,看不清容貌,隻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如同實質般的濃烈殺氣和……深深的疲憊與悲傷。
他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在屍山血海中艱難地跋涉。他的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血泊和破碎的肢體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突然,他停了下來。
在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敵人。
那敵人穿著一身雪白的鎧甲,與周圍的血汙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手中握著一柄造型奇特的、流淌著淡淡光芒的長劍。他的麵容隱藏在頭盔的陰影之下,隻能看到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
沒有對話,沒有猶豫。
黑色的重刀,與白色的長劍,如同兩道閃電,在殘陽下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火星四濺,金屬交鳴之聲刺破長空,帶著一種慘烈的美感。
每一次碰撞,都讓李零一的精神為之震顫。她能感覺到那刀鋒上的寒意,那劍刃上的鋒芒,以及隱藏在兵器之後的、兩個絕世強者之間無聲的較量與……宿命的對決。
戰鬥在飛速進行。
刀光如匹練,斬裂虛空。劍氣如遊龍,破滅一切。
黑色的鎧甲上,出現了一道道深深的劍痕,鮮血汩汩而出。白色的鎧甲上,也被刀鋒劈砍出猙獰的裂口,碎屑紛飛。
他們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李零一的意識幾乎無法捕捉。隻能看到兩道模糊的光影在激烈地碰撞、纏繞、分離。
突然!
白色的身影猛地一震,胸口處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那傷口邊緣光滑,仿佛被最鋒利的刀刃瞬間切開。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傷口中湧出,染紅了他雪白的鎧甲。
黑色的將軍動作一滯,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但下一刻,他手中的長刀更加凶狠地斬落!
“噗嗤!”
一聲悶響。
白色的頭盔,連同頭顱一起,被整齊地劈成了兩半!
鮮血和腦漿,瞬間染紅了那身潔白無瑕的鎧甲。
李零一的心猛地揪緊,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和……痛楚,從靈魂深處傳來。她想呐喊,想阻止,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具無頭的屍體轟然倒下,濺起一片塵埃。
而那個手持染血長刀的黑色將軍,在斬落對手頭顱之後,並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他隻是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緊握著滴著鮮血的長刀,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又仿佛被一種巨大的悲傷和空虛所淹沒。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從那無頭屍體的斷裂處,一股濃鬱的、如同實質般的黑氣猛地衝天而起!那黑氣並非尋常的煙氣,而是充滿了怨毒、瘋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力。
黑氣在空中盤旋、扭曲,漸漸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那輪廓沒有五官,隻有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和靈魂。
“桀桀桀……”
一陣如同夜梟啼哭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從那黑氣凝聚的人形中傳出,清晰地響徹在李零一的意識之中。
“多麼……美味啊……”
那聲音仿佛帶著魔力,直接侵入李零一的腦海,撩撥著她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恐懼和欲望。
黑色的將軍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脅,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那團蠕動的黑氣,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懼之色。他緊了緊手中的長刀,似乎想要再次揮砍,但他的身體卻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束縛住了,動作遲緩而僵硬。
黑氣凝聚的人形,一步步向著他逼近。每逼近一步,周圍的溫度就下降一分,空氣中就彌漫起更加濃烈的死亡氣息。
將軍的身體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絕望。
他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刀,刀尖指向自己。
“不……”李零一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呐喊,想要阻止他。她不知道為什麼,隻是感覺如果他就這樣死去,那將是一種巨大的、無法挽回的遺憾。
然而,她的聲音無法傳達到這片混亂的戰場。
黑色的將軍,終究還是舉起了刀。
就在刀鋒即將抹過脖頸的那一刹那——
畫麵,猛地破碎了!
如同被打碎的鏡子,無數的碎片四處飛濺,然後又迅速地扭曲、變形,化作另一幅更加混亂、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
……
這一次,不再是戰場。
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廢墟。
殘破的城牆,倒塌的宮殿,散落在廣袤的大地上。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到日月星辰,隻有壓抑的烏雲和冰冷的細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核輻射般的死寂和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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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曾經是繁華的都市,是文明的象征。但現在,隻剩下斷壁殘垣,以及……無儘的寂靜。
李零一的意識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中遊蕩,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隻有風,嗚咽著穿過殘破的窗欞,發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聲響。
突然,她看到了一點光。
在一座半塌的宮殿深處,一點微弱的、溫暖的黃色光芒亮起。
她心中一動,朝著那光芒奔去。
穿過布滿瓦礫和蛛網的走廊,繞過傾倒的石柱和殘破的雕像,她終於來到了那座宮殿的主殿。
主殿的穹頂已經完全坍塌,隻剩下幾根巨大的石柱頑強地支撐著部分殘餘的結構。陽光或許是其他什麼光源?)透過穹頂的巨大缺口照射進來,形成一道道光柱,將殿堂分割成明暗相間的區域。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靠近那道最明亮光柱的地方,坐著一個女子。
她背對著李零一,穿著一身素雅的白衣,與月無瑕此刻的裝束有些相似,卻又更加樸素,帶著一種飽經風霜的沉靜。
她的麵前,擺放著一個矮小的木桌,桌上放著一盞孤燈。那微弱的、溫暖的黃色光芒,正是從這盞孤燈中散發出來的。
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坐了千百年。
李零一的心中充滿了好奇和一種莫名的牽引力。她想看清那個女子的臉,想知道她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隨著距離的拉近,她能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如同月光般的清冷氣息,從那個白衣女子身上散發出來。這氣息很特彆,既有著拒人千裡的冷漠,又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終於,她走到了距離女子隻有幾步之遙的地方。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盞散發著溫暖光芒的孤燈。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燈盞的那一刹那——
那個一直背對著她的白衣女子,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李零一的呼吸驟然停止了!
那張臉……
那張臉,美得如同月無瑕一般,甚至比月無瑕更多了幾分滄桑和……悲憫。
但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裡,空空如也!
沒有眼珠,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純粹的黑暗!仿佛連接著另一個維度,一個吞噬一切光線和靈魂的深淵!
李零一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然而,那個白衣女子並沒有理會她的驚恐。她隻是伸出了一隻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神情。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著,似乎在無聲地說著什麼。
李零一心神劇震,拚命地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麼,但周圍一片死寂,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
突然,那個白衣女子猛地抬起了頭,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李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