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儺衝百鬼,一願了千神。”
“凶神惡鬼聽我令,無常提燈照幽冥,勾魂消得恩怨清……”
鼓點拉扯著古怪悠長的唱腔鑽過門窗縫隙,飄進了阿棠耳中,忽遠忽近,令人難以忍耐,頓覺煩躁。
深更半夜誰在鬼哭狼嚎!
醫館外麵是唱大戲的地方嗎?
等等。
唱戲?
念頭一出,阿棠突然驚醒過來,眼皮一掀,猛的翻坐起身,周遭幽暗躍動的燭火靜悄悄跌進視線裡,映見牆壁上掛著的數十張麵具。
青麵獠牙,猙獰凸目。
在一片彩繪圖紋的烘托下,似乎咧開嘴在朝她笑,笑容扭曲,下一瞬就尖嘯著,鋪天蓋地的朝她壓來……
阿棠登時汗毛直豎,下意識抬手擋住眼睛。
然而等了很久,什麼都沒等到。
四周死寂。
與外麵斷斷續續的吟唱和鼎沸人聲截然不同,麵具仍然好端端掛在牆上,和黑夜一起沉睡,然而阿棠卻徹底清醒了。
這是哪兒?
她不是應該在醫館為師父調配新的方子嗎?眼看師父病的越來越重,之前的藥沒有效果,她為此翻遍醫書,已經熬了好幾日不曾合眼。
後來……
後來小漁就出現了。
僅有的記憶和目前的狀況疊在一起,阿棠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麵色逐漸難看。
九年前,她被師父撿回來後失去了所有記憶,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家在哪裡,隻有一塊隨身的玉牌,刻著一個‘棠’字。
師父為她取名阿棠。
收她為徒,傾囊相授。
也是在那之後,她發現自己可以看到一些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或者說,鬼魂。
他們無處不在,看起來與尋常人無異。
最開始的那幾年,她經常分不清麵前是人是鬼,自言自語的次數多了,引起了師父的注意,師父告訴她,人們對於異類從來都是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她想活,就必須學會忽略他們。
她照做了。
但偶爾還是會被一些不速之客找上門來,強行‘借宿’,也就是人們口中說的‘鬼上身’。
為了解決此事,師父不知從哪兒搞來一個木鐲,自從戴上它之後,‘借宿’的事情果然少了許多。
不過也有例外。
有個叫做‘小漁’的女孩,她與其他鬼魂不同,行動不受地域限製,不怕陽光,也同樣不受木鐲的克製。
好在她孩童心性,願意聽話,偶爾‘借宿’也是吃吃喝喝,不作過分之舉。
這次大概是因儺神祭的緣故,小漁起了玩心,她又悶在醫館太久累倒過去,才被她附身帶了出來。
阿棠無奈的歎了口氣。
撫掌起身。
她想她知道這是哪兒了,儺神祭祀,驅鬼避邪,祈福消災,此乃雙白城的大事,小漁恐怕是跟著人群跑到儺神廟來了。
還是趕緊出去吧。
阿棠剛走三兩步,後背一涼,鬼使神差的停了下來,垂下眼簾在自己裙擺和袖口掃了眼,挪轉過身,順著腳下那些痕跡,一路直直的望去。
一具屍體倏地撞入視線。
——他穿著紅黑相間繡著繁複紋路圖騰的大袖,胸前掛著數串色彩斑瀾的飾品,麵塗彩紋,發佩高冠,仰臥在地,身下洇出一大片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