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對峙在小屋的殘骸中凝結。大長老的身影立在門口,簡陋的木門框被他挺拔的身姿襯得如同神龕。他須發微揚,目光如蘊雷霆,掃過狼藉的地麵、中毒癱軟的戰士、嘴角帶血卻尤自挺立的伏羲,最終,牢牢釘在僵立的老巫祝風骨身上。那目光如有千鈞之重,壓得風骨指爪間凝聚的灰黑毒牙光芒明滅不定,終究未能再度落下。
“風骨,”大長老的聲音沉緩,卻帶著沛然莫禦的威嚴,每一個字都砸在凝滯的空氣裡,“以巫術傷及族人,對部落未來行凶,更引動‘蝕骨瘴’這等禁忌之物…你,可知罪?”
風骨枯槁的身軀微微震顫,渾濁的眼珠裡瘋狂與貪婪被強行壓下,翻湧出刻骨的忌憚與怨毒。他喉嚨裡滾動著“嗬嗬”的怪響,目光不甘地掃過伏羲懷中那團微弱的黑色生命,卻死死咬住乾癟的嘴唇,終究沒有反駁。大長老的威勢,如昆侖山嶽,非他所能撼動。
角落草墊上,墨玄的意識在無邊劇痛與陰寒妖氣的雙重碾壓下,僅憑那一點“真靈微光”維係著一線清明。內視之中,經脈廢墟觸目驚心,如同被天火犁過的焦土。那團被強行引爆內部衝突的汙穢妖氣核心,雖停止了瘋狂擴散,卻如同盤踞在傷口上的毒瘤,依舊緩慢地蠕動著,釋放出冰冷刺骨的侵蝕之力,持續壞死著周圍的生機組織。更有一股源自風骨、充滿了貪婪惡念的冰冷“視線”,如同無形的毒蛇,死死纏繞在他的真靈之上,帶來沉重如鉛的精神壓迫,幾乎要將這僅有的一點微光也徹底熄滅。
‘意誌…意誌不能被壓垮!’源自林默的靈魂在絕望深淵中嘶吼,如同風暴中的燈塔守夜人,‘內視…縫隙…軌跡!’真靈之光猛地一跳,再次聚焦在那團汙穢妖氣上。這一次,他“看”得更深。在真靈微光近乎“顯微鏡”的洞察下,那粘稠蠕動的暗紅核心深處,構成它的能量並非均質。無數更細微的、散發著不同“情緒”色彩的微粒在瘋狂碰撞、吞噬、湮滅——猩紅代表妖狼原始的嗜血與瘋狂,暗紫是其被擊殺時的怨毒與詛咒,灰黑是風骨巫力侵蝕留下的貪婪印記,甚至還有一絲幾乎不可察的、源自他自身真靈反噬留下的微弱金痕!這些不同的“雜質”,在狂暴的能量流中構成了無數細微的“湍流”與“旋渦”,形成了天然的脆弱節點和應力集中點!
‘雜而不純!結構不穩!’科學思維瞬間抓住關鍵,‘引爆點!需要外力刺激這些應力點!’他立刻感應外界——伏羲指間緊握的、沾染了自身鮮血的短促草繩,其上殘留著他推演天地時凝聚的微弱“秩序”意念;大長老身上散發出的、浩瀚如海包容萬物卻又隱含雷霆之威的磅礴生機;阿叔和戰士們眼中燃燒的、純粹而熾熱的守護意誌!
‘不夠!這些外力還不夠直接、不夠尖銳!無法精準引爆那些最關鍵的應力點!’墨玄的真靈焦灼地分析著。就在此刻,他“聽”到了——
“祖爺爺!”伏羲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哽咽,卻又無比堅定地響起,打破了小屋的死寂。少年抱著墨玄,艱難地移動腳步,避開地上碎裂的瓦罐和散亂的草繩,一步步挪到大長老身前。他挺直清瘦的脊梁,儘管腳步虛浮,手臂因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卻將懷中蜷縮的小小生命托舉起來,如同獻上部落最珍貴的火種。
“求祖爺爺…救它!”伏羲抬起頭,清亮的眼眸直視大長老蘊含星海的雙眼,那裡燃燒著不容置疑的守護意誌,“墨玄非妖!它救弟子性命在前,方才更是…更是以身為引,導開那邪巫之力!弟子以性命推演所悟擔保,此貓靈性非凡,身具異稟,絕非災厄之源!它…它是我推演天地奧妙的同道!”少年的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顫抖,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風骨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枯爪在袖中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伏羲的話語,尤其是“以身為引”、“導開邪巫之力”,如同一根無形的針,狠狠刺在了他心底最陰暗的秘密上。他喉間的“嗬嗬”聲陡然變得尖銳刺耳,如同夜梟被掐住了脖子。
大長老的目光落在伏羲懷中的墨玄身上。那小小的黑色軀體幾乎感覺不到起伏,唯有鼻息間極其微弱的一絲溫熱,證明著生命尚未完全離去。更奇異的是,以他浩瀚的靈覺感知,竟能察覺到一股頑強到不可思議的微弱“靈光”,正死死抵禦著體內一股汙穢陰毒的侵蝕之力,更隱約散發著一絲絲…與天地自然軌跡隱隱相合的奇異波動?這絕非尋常野獸所能擁有!他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異與探究。
“荒…謬!”風骨沙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強行壓抑的狂暴,“此…畜…引動災星…招…致…妖邪…其…身…汙…穢…為…禍…根…源!”
他枯爪猛地指向伏羲,指甲縫裡的汙垢仿佛都在顫動:“伏羲…稚子…受…妖…迷惑…妄…言…巫…道!其…心…亦…當…罰!”
話音未落,風骨佝僂的身體突然以一種違反常理的敏捷向側後方滑去!並非進攻,而是退向小屋角落裡,那一根支撐著尚未完全坍塌屋頂的、粗陋的圖騰柱!那柱子由硬木雕成,上麵纏繞著早已失去光澤的陳舊草繩,刻畫著模糊不清的蛇形與鳥羽圖騰,頂端還懸掛著幾片風乾的不知名獸骨。
“祖…靈…見…證!”風骨發出淒厲的嘶嚎,如同厲鬼哭墳。他枯爪並指如刀,猛地劃破自己乾癟的手腕!暗紅近黑、粘稠如油的血液,帶著令人作嘔的腥甜腐敗氣息,汩汩湧出!他竟不顧眾人驚駭的目光,將流血的傷口狠狠按在了圖騰柱頂端懸掛的一塊最大的獸骨上!
“嗡——!”
圖騰柱猛地一震!暗淡的紋路瞬間被那汙血浸染,亮起一層令人心悸的暗紅色澤!柱子頂端懸掛的幾枚細小獸骨無風自動,瘋狂撞擊,發出急促而刺耳的“哢噠哢噠”聲,如同惡鬼在磨牙!一股遠比之前的“蝕骨瘴”更加陰邪、更加汙穢、帶著濃烈血腥和怨念的氣息,如同粘稠的墨汁,以圖騰柱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空氣中響起無數細碎、充滿惡意的囈語,衝擊著所有人的耳膜和心神!
“不好!他在褻瀆祖靈圖騰!引動邪力!”阿叔臉色劇變,強撐著想要上前,卻被那無形的邪惡氣息衝擊得頭暈目眩,幾欲嘔吐。
“祖靈…誅…邪!”風骨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珠此刻竟蒙上了一層駭人的血光,嘴角咧開一個扭曲到極致的獰笑,枯爪遙遙指向伏羲懷中的墨玄!圖騰柱頂端那枚最大的、吸飽了他汙血的獸骨,“哢”地一聲斷裂,如同被無形之力驅動,化作一道暗紅色的汙穢血光,帶著刺鼻的腥風和無數怨魂尖嘯的幻影,撕裂空氣,直射墨玄!
這已不再是巫術,而是摻雜了獻祭自身、褻瀆圖騰、引動邪靈的惡毒邪法!速度之快,威勢之邪,遠超之前!
伏羲目眥欲裂!他離得太近,那汙穢血光幾乎瞬息即至!他想也不想,身體猛地向下一撲,將墨玄死死護在身下!手中那截僅存的、沾染了自身鮮血的草繩被他下意識地、用儘最後力氣向前一甩!沒有複雜的軌跡推演,隻有最純粹的守護意念——“擋住!”
噗!
草繩瞬間被汙穢血光吞噬、腐蝕、化為飛灰!血光微微一頓,卻依舊帶著致命的邪力,狠狠撞向伏羲的後心!
千鈞一發!
“哼!”
一聲冷哼,如同九天驚雷在小屋內炸響!大長老動了。他甚至沒有做出明顯的動作,隻是那蘊含著星辰大海般的眼眸中,精光大盛!
嗡!
伏羲身前的空間,仿佛瞬間凝固!時間流速驟然變得粘稠!那道足以洞穿岩石的汙穢血光,如同撞入了一片無形的、堅韌無比的凝膠之中,速度肉眼可見地急劇衰減!血光上纏繞的怨魂虛影發出淒厲的尖叫,在無形的力量下寸寸湮滅!最終,那道血光在距離伏羲後背僅有三寸之處,耗儘了所有邪力,“啵”地一聲輕響,徹底潰散,化為幾縷帶著焦臭味的黑煙,嫋嫋消散。
整個小屋,落針可聞。隻剩風骨粗重而詭異的喘息聲。
大長老緩緩抬起手,並非指向驚魂未定的伏羲,而是直接鎖定了圖騰柱旁、因反噬而氣息萎靡、眼神卻更加怨毒瘋狂的風骨。他的指尖,仿佛凝聚了整片夜空的威嚴,遙遙一點!
“定!”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沒有絢爛奪目的光華。隻有一股無形無質、卻磅礴浩瀚到無法想象的意誌力場,如同無形的巨網,轟然降臨!
風骨那獰笑的表情瞬間凝固在臉上!他周身正在瘋狂湧動、試圖醞釀下一次攻擊的灰黑巫力,如同被凍結的毒蛇,猛地僵在半空!他枯瘦的身體,保持著那個怪異的施法姿勢,再也無法挪動分毫!甚至連他渾濁眼珠中轉動的怨毒光芒,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隻剩下那粗重而帶著驚恐不甘的喘息聲,證明他還活著。這是絕對的壓製!以純粹的生命層次和浩瀚的靈魂力量進行的碾壓!
大長老的目光掃過那根被褻瀆的圖騰柱,上麵殘留的汙血和邪氣正在被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生機之力緩緩淨化。他最終看向被定住的風骨,眼神冰冷如極地玄冰,聲音如同來自遠古的判決:
“引邪穢之力,汙祖靈圖騰,獻祭己身,戕害族人…”大長老緩緩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破碎的陶片在他落腳前便無聲化為齏粉,“風骨,你之心,已徹底背離了守護之責,墮入妖邪之道。此身此魂,皆已汙穢不堪,再無資格承繼‘巫祝’之名。”
他目光如電,仿佛穿透了風骨腐朽的皮囊,直視其靈魂深處扭曲的黑暗。“你覬覦墨玄,非為除害,實乃其體內真靈異稟,於你邪術大有裨益,可助你延殘喘、煉邪功!此等私欲,竟敢汙祖靈以飾之,罪無可赦!”
宣判如同驚雷,劈開了所有迷霧。阿叔和戰士們恍然大悟,看向風骨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憤怒與鄙夷。伏羲抱著墨玄的手更緊了幾分,看向風骨的眼中再無半分猶疑,隻有冰冷的厭惡。
“依祖製…”大長老的聲音回蕩在小屋,帶著終結一切的威嚴,“褻瀆祖靈圖騰者,當受‘地火焚身’之刑,滌淨汙穢,魂歸天地,永不複入祖靈之地!”
“地火焚身”四個字一出,被定住的風骨,那僵硬的眼珠深處,終於爆發出無法形容的極致恐懼!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終結,是靈魂的徹底湮滅!
大長老不再言語,也未見他如何掐訣念咒。他隻是對著風骨,緩緩伸出了手掌,五指虛握。
轟!
風骨腳下的地麵,並非泥土,而是堅硬的夯土層。然而此刻,那看似堅實的地麵,竟憑空騰起一縷縷近乎透明的、扭曲著空間的蒼白火焰!這火焰沒有一絲熱度,反而散發著刺骨的陰寒!它無聲無息地纏繞上風骨僵立的雙腳,如同活物般急速向上蔓延!
“嗬…嗬嗬嗬!!”風骨凝固的臉上肌肉無法動彈,喉嚨裡卻爆發出絕望到極致的、非人的慘嚎!那詭異的蒼白火焰所過之處,他破舊的皮袍、乾枯的血肉,如同被投入火爐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消融、汽化!沒有焦臭,隻有一種物質被徹底分解還原為最原始粒子的詭異湮滅感!更恐怖的是,那火焰仿佛直接灼燒靈魂,風骨渾濁的眼球瘋狂翻白,透露出無法言喻的靈魂層麵的劇痛!
這無聲的燃燒過程詭異而迅速。僅僅數息,那令人心悸的慘嚎徹底斷絕。蒼白火焰消散,原地隻留下一小撮慘白的灰燼,以及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其淡薄的、令人心悸的虛無氣息。風骨連同他一身邪異修為和扭曲的靈魂,已徹底從這個世界上被抹除。
小屋陷入一片死寂。戰士們看著那撮白灰,敬畏地低下頭。阿叔長長籲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手腳的酸軟感更強烈了。伏羲緊緊抱著墨玄,感受著小貓微弱的心跳,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大長老帶來的震撼交織在一起,讓他微微顫抖。
大長老的目光轉向伏羲懷中的墨玄,威嚴斂去,代之以深沉的凝重。他一步邁出,已到伏羲身前。枯瘦卻溫暖的手指,輕輕搭在了墨玄滾燙的額頭上。
一股浩瀚溫和、如同春日暖陽般的精純生機之力,順著大長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墨玄體內。
下一刻,大長老清臒的臉上,眉頭深深鎖緊。
墨玄的內景,此刻清晰地映照在大長老的心神之中。那景象,令這位見多識廣的部落守護者,也感到了觸目驚心。
經脈!如同被狂暴的颶風徹底摧毀的森林,寸寸斷裂,靈氣通道徹底斷絕!焦黑、扭曲、萎縮,殘留著狂暴能量衝刷後的可怕疤痕。這幾乎是斷絕了任何修煉乃至生命強化的根基!
更令人心悸的,是盤踞在丹田位置附近的那一團汙穢妖氣殘骸。雖然體積比之前縮小了很多,但顏色卻更加幽暗深沉,如同凝固的汙血。它不再瘋狂蔓延,卻如同一顆惡毒的種子,牢牢紮根在破碎的經絡廢墟之上,持續釋放著陰冷的凋零之力,侵蝕著周圍試圖艱難凝聚的微弱生機。而在這凋零之力的中心,大長老清晰地感知到一絲極其隱晦、卻頑強無比的外來意誌烙印——屬於風骨的貪婪邪念烙印!它如同跗骨之蛆,與妖氣殘骸共生,阻礙著一切修複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