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沒有光,沒有聲音,唯有粘稠的汙濁徹底封堵了每一寸感知。伏羲殘破的身軀沉陷在蝕骨瘴母的淤泥深處,意識被拖向無邊黑暗,最後維係清醒的,隻剩下左手掌心那片參須殘燼烙下的焦痕印記,一點微弱卻倔強的錨點。
‘參…火…地脈…龍氣…’
破碎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在瀕臨潰散的邊緣艱難閃爍。方才那電光火石間的“連接”——以殘存真靈為引,以參須印記為橋,借金甲猙瀕死狂暴砸落的凶骨巨力,轟擊龍脈汙穢鎖鏈裂隙的搏命之舉——榨乾了他最後一絲力氣。劇痛如冰冷的海嘯將他吞沒,窒息感勒緊了神魂的喉嚨。
然而,就在意識即將徹底熄滅的刹那——
身下深淵極深處,被撕開數道枷鎖的土黃微光驟然爆燃!它不再是搖曳的燭火,而是掙脫束縛的熔岩,是沉睡大地積鬱億萬年怒火的咆哮!浩瀚、厚重、帶著洪荒初始的磅礴生機,如同掙脫枷鎖的古老巨龍,從汙穢的黑泥核心轟然衝起!
“吼——!!!”
無法用聽覺捕捉,這咆哮是直接轟入靈魂的震蕩!整個蝕骨瘴海劇烈翻滾,如同沸騰的瀝青巨鍋。覆蓋在伏羲身上的厚重淤泥被一股無形的沛然巨力猛地向上托舉、撕開!
“咕嚕…咳咳…”渾濁的黑泥夾雜著無法想象的腥腐臭氣從伏羲口鼻中嗆出,短暫的窒息空隙,竟有一股奇異的氣息湧入肺腑——冰冷依舊,卻裹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大地肺腑的沉厚底蘊!仿佛沉入地心,又似被整個洪荒的重量溫柔包裹。
身下,一點堅韌的土黃色光團,破開層層汙濁淤泥,毫無征兆地自伏羲深陷之處浮現。光芒並不刺眼,卻凝練厚重如金黃的琥珀,它迅速延展、彙聚、交織,凝成一個朦朧的光繭,將伏羲殘軀輕輕托住、包裹。
光繭之內,瀕死的寒冷被驅散,一種難以言喻的沉厚暖意,如同大地深處湧動的溫泉,絲絲縷縷滲入伏羲凍僵的血脈、斷裂的骨骼、枯竭的經脈。這暖意不是灼熱的火焰,而是源自生命本源的滋養、愈合和支撐。破碎的身軀貪婪地吸收著這大地的恩澤,一絲微弱卻真實的生機,在伏羲心口悄然萌動。
淤泥深處的震蕩並未停歇。那土黃光芒的核心,一條無比粗壯、由純粹汙穢怨念和陰煞死氣凝聚而成的鎖鏈瘋狂掙紮,它如同被激怒的毒龍,纏繞在最核心的龍脈光團之上!在方才外力衝擊下暫時撕裂的斷口處,無數粘稠的黑色膿血般的物質正在瘋狂蠕動、增殖,試圖強行彌合這道關鍵的裂痕!
龍脈的怒嘯更加狂暴,土黃色的光芒急劇明滅、漲縮,每一次明滅都帶著劇痛般的抽搐。那崩裂的鎖鏈斷口在汙穢力量的修補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強行彌合!
更凶險的是,隨著淤泥的劇烈翻騰,一道更深邃、更邪異的氣息,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古魔被驚醒,從淤泥最深處悄然彌漫開來。那氣息冰冷、汙穢、充滿了腐朽與衰亡的本質,仿佛是所有生靈最終的歸宿。
就在這新舊力量瘋狂角力,死寂與生機激烈碰撞的瞬間——
“吼!嗷嗚——!!”
金甲猙的痛苦咆哮撕裂了粘稠的空氣,將伏羲的意識從瀕死的迷離中再次驚醒。
頭頂上方,那頭曾經威壓淵底的熔岩巨獸已徹底陷入垂死的瘋狂。它龐大如小丘的身軀在翻騰的黑泥中劇烈掙紮、翻滾。胸腹處巨大的創口血肉焦黑碳化,赤金色的純陽烈火失去了控製,從體內迸射了出來,無差彆地焚化著它體表那些已然碎裂黯淡的熔岩甲胄。恐怖的熱量與劇毒瘴氣混合,蒸騰起一片片汙穢的金紅霧氣,發出滋滋的聲響,仿佛油鍋煎炸著惡魔的血肉。它那熔金色的豎瞳中,燃燒的不再是狂傲的凶焰,而是生命本源被點燃帶來的無邊恐懼!它想逃!離開這片它曾主宰、此刻卻成了它絕命墳場的深淵泥沼!
可怖的力量餘波化作實質的衝擊,裹挾著如雨的碎石、折斷的獸骨、沸騰的瘴母淤泥,如同末日風暴橫掃深淵。一塊磨盤大小、邊緣尖銳鋒利的巨大獸骨殘骸,被金甲猙翻滾時甩出,撕裂汙濁的空氣,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厲嘯,旋轉著、翻滾著,精準地朝著光繭中懸浮的伏羲頭顱,狠狠砸來!
死亡的陰影,帶著尖銳骨鋒的冰冷,再次降臨!伏羲瞳孔因劇痛和虛弱而渙散,身體在微弱的光繭包裹中動彈不得,唯有意識發出無聲的呐喊:‘格物!隙!’
視野在瀕死的高度集中下變得詭異清晰。那破空而來的骨片旋轉軌跡仿佛在意識中被放慢、拆解。骨片本身並非一塊整體,而是由數片斷裂的骨渣在狂暴能量和翻滾的粘稠淤泥粘接下勉強聚合而成!巨大的動能蘊藏在它旋轉形成的渦流中心,而那數片骨渣的粘接點上,在極速旋轉和瘴氣腐蝕下,已布滿了細微卻致命的灰黑色裂紋!
力量?一絲也無。生機?如同風中之燭。唯一能用的——
‘龍氣!餘燼!’伏羲殘存的意念爆發出最後的決絕。他用儘全身僅存的一絲意誌,猛地將那隻烙印著參須焦痕的左掌——那剛剛引動了地脈共鳴的左掌,朝著那砸落的、旋轉的巨大骨片下方、那數道粘接點中裂紋最為密集的核心應力點——並非直接迎擊,而是向上奮力虛托!
動作微小,卻牽動了全身斷裂的骨頭與撕裂的肌肉,眼前瞬間發黑,口中湧出帶著內臟碎塊的黑血。殘存的神念卻死死鎖定目標:‘同源…引動…共振…崩解!’
就在那蘊藏著恐怖動能的骨片鋒刃即將觸及光繭外層的瞬間,伏羲左手掌心那焦黑的參須印記,猛然亮起一道微弱到幾乎不可見的赤紅光芒!這光不再是燃燒的火星,而是一種純粹的本源印記,一種源自赤陽參與地脈龍氣糾纏數千年、源自方才搏命共鳴後仍未散儘的“聯係”餘燼!
“嗡…!”
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共鳴震顫,從光繭內的伏羲與那旋轉骨片的核心裂紋節點之間產生,瞬間又被下方那正瘋狂掙紮、明滅不定的龍脈光團加強!這共鳴不是力量的對抗,而是內在結構的共振——以其自身旋轉的巨大動能,震動其粘接點已然脆弱的裂隙!
“哢嚓!嘣!”
一聲刺耳而清脆的裂帛之聲響起!那蘊藏千鈞之力、足以砸碎山石的旋轉骨片,竟在距離伏羲額頭僅有三寸之遙的半空中,於其能量最為凝聚、旋轉最為狂暴的位置——自身結構應力最集中的粘接節點——轟然解體!粘接的骨渣四散崩飛,大部分動能被瓦解,化作一股狂猛的碎裂風暴四濺開來,撞在光繭外層的土黃光芒上,激蕩起一片漣漪,最終無力地墜落,噗嗤噗嗤地沉入下方沸騰的惡臭淤泥中。零星的碎骨如同雨點般砸在光繭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卻已無法造成致命威脅。
一絲帶著腥味的冷風拂過伏羲被黑泥汙血覆蓋的臉頰——那是骨片碎裂帶起的氣流。沒有劫後餘生的狂喜,隻有意識被極致透支後的無儘疲憊。光繭的暖意源源不斷地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生命之火,真靈深處那點星火,在巨大的消耗與龍氣滋養的雙重作用下,微弱卻異常穩定地搖曳,死死嵌在龍脈微光的“頻段”之中。
‘…活…下來了?’
淤泥翻湧。金甲猙的瘋狂翻滾卷起更大的浪濤。那頭龐然凶獸似乎被光繭的氣息和方才骨片碎裂的異響激怒,巨大的熔金豎瞳猛地一轉,終於捕捉到了淤泥底部光繭中那個渺小的人影!猙獰巨目中,痛苦、恐懼瞬間被滔天的暴戾取代!一聲比之前更加瘋狂、更加凝聚了垂死反撲意誌的怒哮,將整個深淵的瘴氣都震得沸騰起來!它胸腹的創口赤金烈焰轟然大作,似乎要凝聚最後的力量,將這渺小的“螻蟻”徹底踩入永劫!
伏羲被那充滿絕對力量差距的凶戾目光鎖定,身體僵硬,連思維似乎都被凍結,如同被投入萬載寒冰。絕望的黑暗再次湧上。
東山峭壁,死亡瘴氣濃鬱的如同凝固的、粘稠的墨綠色膠體,侵蝕著每一寸山岩,吞噬著所有生機。尋常血肉生靈,觸之即潰。這曾是金甲猙的主場屏障,此刻卻成了部落救援隊伍麵前難以逾越的天塹。
“咳咳…大長老!”獵隊最前方的岩山,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沾染了灰綠色的瘴斑,如同活物般向著皮膚下緩慢侵蝕,帶來蝕骨酸麻的劇痛。他雙眼赤紅,強撐著將沉重的石斧擋開一塊被瘴氣腐蝕鬆動砸落的岩石,聲音嘶啞,“瘴毒太凶!兄弟們撐不住了!”他身後,幾名最勇猛的圖騰戰士情況更糟,已有兩人搖晃著倒下,被同伴勉強拖住。
大長老所率領的“地載陣”核心同樣岌岌可危。渾濁的土黃色光暈在濃鬱瘴氣的侵蝕下,如同暴風雨中的油燈,劇烈搖曳,光芒黯淡。每一次瘴氣的衝擊,都讓光暈向內凹陷一片,反噬的力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大長老早已枯竭的星璿上。他枯槁的身軀在木杖的支撐下劇烈顫抖,灰白的須發被汗水浸透粘在枯槁的臉頰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刺耳的嘶鳴,仿佛下一刻整個枯朽的架子就會徹底散開。維持圖騰柱和陣法護盾已榨乾了他最後一絲本源。
羲瑤小臉煞白,嘴唇被咬得出血,細嫩的雙手死死攥著那根小巧骨笛。她臉頰上不知何時沾染了一點瘴氣,留下一個銅錢大小的可怖潰爛紅痕。笛音早已不是祈求,而是淒厲的尖嘯,竭儘全力地溝通著山林中殘存的草木精魄。然而在這被瘴母浸透的絕地,回應她的隻有死寂和更加深沉的恐懼。山靈精魄在這片死域中瑟瑟發抖,難以給予實質的幫助。
“大…長老!”羲瑤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
整個隊伍被劇毒瘴氣死死摁在了陡峭的山道上,寸步難行。絕望的情緒如同無聲的瘟疫,在眾人心頭瘋狂滋長。伏羲還在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