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穀還彌漫著薄霧,草葉尖上掛著露珠,在初升的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點。神農靠坐在一株虯結的老桃樹下,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被山泉洗過的黑曜石。他粗糙的手指正撚著一小撮墨玄帶來的“墨玉草”粉末,湊近鼻尖深深嗅聞,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
“辛辣中藏甘苦,回甘悠長,更難得的是…這草葉脈絡間流淌的靈氣,竟能撫平臟腑間躁動的‘火毒’。”神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他抬頭看向蹲坐在對麵一塊青石上的小黑貓,“墨玄,此草…你從何處尋得?又如何知曉它能解那‘蝕骨花’之毒?”
墨玄舔了舔爪子,金瞳在晨光下流轉。他當然不能說是根據後世《本草綱目》模糊記憶裡關於“清熱解毒”藥性的歸納,再結合對那株毒草形態(像極了放大版斷腸草)的觀察,最後在穀中一片背陰濕潤的岩縫裡“格物致知”找到的。他隻能甩甩尾巴,用爪子在地上劃拉出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那是他模仿伏羲八卦自創的、隻有他和伏羲能懂的部分“貓爪文”,意思是“嘗過,試過,有效”。
神農看著地上那抽象的爪痕,啞然失笑,眼中卻滿是驚歎:“你這小腦袋瓜裡,裝的東西比部落裡最老的巫祝還多。”他小心地將墨玉草粉末包好,貼身收藏,“此草當大力培育!若能推廣,不知能救多少被毒草所傷的族人!”
墨玄“喵”了一聲,表示讚同。這正是他想要的。他跳下青石,走到桃樹旁一株低矮的、葉片肥厚油亮的灌木旁——那是他之前選育的“肥田草”母株之一。他用爪子輕輕刨開根部鬆軟的泥土,露出幾根新生的、帶著細小白點的根須。然後,他又指向不遠處幾株葉片明顯發黃、結著零星幾個乾癟小果的同類灌木。
神農立刻會意,蹲下身仔細查看,手指撚了撚發黃的葉片,又摳了點根部的土在指尖搓揉。“土力耗儘了…”他喃喃道,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肥田草雖能沃土,但自身也需養分。連種幾茬,地力便跟不上了。部落裡新開墾的坡地,也多是如此,頭兩年尚可,往後便…”
這便是原始刀耕火種的致命缺陷——無法持續。墨玄心中了然。他踱步到那株長勢最好的肥田草旁,伸出爪子,鋒利的爪尖在陽光下閃過寒芒。他並非要破壞,而是極其精準地,在靠近根部的一根健壯側枝上,斜斜地劃開一道淺淺的口子。動作輕柔,隻破開表皮,露出內裡青白色的形成層。
然後,他扭頭看向神農,金瞳中帶著明確的示意。
神農起初有些困惑,但當他的目光順著墨玄的視線,落到旁邊那幾株衰敗灌木上時,腦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劈過!他猛地站起身,幾步跨到一株枯黃灌木前,毫不猶豫地折下一根尚帶一絲綠意的嫩枝。他回到墨玄身邊,學著墨玄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將這根嫩枝下端削成楔形,然後,屏住呼吸,將其對準墨玄在健壯母株上劃開的那道口子,穩穩地插了進去!
嫩枝的楔形切口,嚴絲合縫地嵌入了母株的傷口。墨玄伸出爪子,示意神農按住接口處。神農依言照做,粗糙的大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穩穩地固定住嫁接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一人一貓,四隻眼睛,緊緊盯著那小小的結合處。
幾個呼吸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根來自衰敗植株的嫩枝,尖端原本有些萎蔫的葉片,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地、一點點地重新舒展開來!葉片上那抹代表衰敗的枯黃,如同被無形的畫筆抹去,重新煥發出油潤的綠意!更有一股微弱卻清晰的生機,從接口處彌漫開來,順著嫩枝向上流淌!
“活了!接活了!”神農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他鬆開手,那嫩枝依舊牢牢地長在母株上,沒有絲毫鬆脫的跡象!“神技!此乃神技啊!墨玄!”他激動得幾乎要手舞足蹈,“無需重新播種,無需等待漫長時日,隻需取強枝接於壯株,衰敗之木亦可重獲新生!這…這簡直是奪天地造化之功!”
墨玄心中也鬆了口氣。原理他懂(植物組織愈合、養分共享),但實操在貓爪上還是第一次。看來這洪荒世界的植物生命力遠超想象。他矜持地點點頭,又用爪子在地上劃拉:“選壯枝,快準穩,綁緊,遮陽。”
神農如獲至寶,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選壯枝…快準穩…綁緊…遮陽…”他立刻行動起來,從腰間解下堅韌的草繩,小心翼翼地纏繞在接口處,又摘下幾片寬大的樹葉,輕輕覆蓋其上。做完這一切,他看向墨玄的眼神,已不僅僅是感激和驚歎,更帶上了一種近乎於學生對老師的敬畏與狂熱。
“此法…可有名目?”神農的聲音帶著一絲朝聖般的莊重。
墨玄想了想,爪子在地上刻下兩個歪歪扭扭卻清晰有力的符號——一個代表“連接”,一個代表“生長”。
“嫁接!”神農一字一頓地念出,眼中光芒大盛,“好一個‘嫁接’!以強續弱,以壯哺衰!此乃生生不息之道!墨玄,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墨玄沒回答,隻是甩了甩尾巴,跳上一旁更高的岩石,俯瞰著整個山穀。陽光灑在他烏黑的皮毛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金邊。下方,神農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尋找其他適合嫁接的植株,口中念念有詞,神情專注得像個發現了新大陸的孩子。
然而,這份專注很快被一陣由遠及近的喧嘩打破。
“在那裡!炎帝大人和那隻貓妖就在前麵!”
“快!攔住他們!彆讓他們再褻瀆祖靈賜予的土地了!”
“對!用邪術嫁接妖木,必遭天譴!”
一群手持簡陋石斧、木矛的部落戰士,簇擁著一位身披斑斕鳥羽、臉上塗滿赭石與白堊油彩的老者,氣勢洶洶地闖入了這片寧靜的山穀。為首的老者,正是薑水部落的大巫祝——蒼梧。他手中緊握著一根頂端鑲嵌著獸骨和彩色石子的骨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桃樹下那株剛剛完成嫁接的灌木,以及蹲在岩石上的墨玄,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恐懼。
“炎帝!”蒼梧的聲音嘶啞而尖利,帶著一種故作威嚴的顫抖,“你身為部落首領,不思帶領族人敬奉祖靈,祈求風調雨順,卻與這來曆不明的貓妖廝混!更學其妖法,行此逆天嫁接之術!你可知,每一株草木,皆是祖靈精魄所化!你強行嫁接,斷其脈絡,接駁異種,此乃撕裂祖靈之軀,混淆血脈之大不敬!必將引來祖靈震怒,降下災禍,使我薑水部落顆粒無收,族人遭殃!”
他身後的戰士們雖然也麵露疑懼,但在蒼梧的煽動下,還是紛紛舉起武器,矛頭隱隱指向墨玄和神農,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神農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軀擋在了墨玄和那株嫁接的灌木前,目光平靜卻堅定地迎向蒼梧:“蒼梧大巫,此言差矣。墨玄非妖,乃我神農摯友,更是救我性命、授我良方的恩人!這嫁接之術,也絕非妖法!你且看——”
他側身,指向那株嫁接的灌木:“此枝本已衰敗,行將枯死。然接於壯株之上,不過片刻,便重現生機!此乃起死回生之術,何來撕裂混淆之說?若祖靈有知,見其子民因土地貧瘠而忍饑挨餓,見其草木因無法延續而凋零,難道會喜悅?會降罪於讓草木重獲新生、讓族人有望飽食之人嗎?”
“強詞奪理!”蒼梧氣得骨杖頓地,“祖靈之道,玄奧莫測!豈是你等肉眼凡胎可妄加揣測?這貓妖來曆不明,所行之事更是聞所未聞!嫁接?哼!分明是邪魔外道,竊取草木精魄的邪術!炎帝,你莫要被其迷惑!速速將此妖貓交出,由我帶回祖靈祭壇,焚祭以平息祖靈之怒!否則…”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骨杖猛地指向神農身後的山穀:“否則,休怪老夫請動祖靈之力,將你這被妖邪蠱惑的‘炎帝’,連同這妖貓邪木,一並…淨化!”
隨著他話音落下,骨杖頂端的獸骨和彩石竟微微亮起,散發出一種陰冷而詭異的氣息。他身後的戰士們也齊聲呼喝,聲勢逼人。
墨玄蹲在岩石上,金瞳微眯,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他體內的寒髓心種微微流轉,一絲冰寒的氣息在周身縈繞。他並不懼怕這裝神弄鬼的老巫祝,但對方煽動族人、以信仰為武器的手段,卻比任何凶獸都麻煩。
神農的臉色也徹底冷了下來。他挺直脊梁,一股堅韌不屈的氣勢油然而生:“蒼梧!我敬你是部落長者,尊你為大巫祝!但若你執意汙蔑良善,阻我利民之舉,為了一己私利,不惜煽動族人,陷部落於內亂…那便休怪我神農…不念舊情!”
他猛地踏前一步,聲音如同洪鐘,在山穀中回蕩:“我神農立誓於此!嫁接之術,若真引來災禍,我一人承擔!若此術成,能活草木,能沃土地,能讓我薑水部落乃至天下人族,從此少受饑饉之苦…那我神農,縱使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亦在所不惜!”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一種以身殉道的決絕。原本被蒼梧煽動得有些躁動的戰士們,看著首領那堅毅無畏的眼神,聽著他為了族人飽食不惜一切的誓言,眼神中的疑慮和敵意漸漸動搖、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敬佩和茫然。
蒼梧臉色鐵青,握著骨杖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他死死盯著神農,又怨毒地剜了一眼岩石上的墨玄,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好!好一個炎帝!好一個貓妖!你們等著!祖靈的怒火,必將降臨!”說罷,他猛地一跺腳,帶著一群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妄動的戰士,灰溜溜地轉身離去。
山穀中重新恢複了寧靜,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神農長長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鬆弛下來,轉身看向墨玄,露出一絲疲憊卻坦然的笑容:“讓墨玄你見笑了。部落裡…總有些老頑固。”
墨玄輕輕“喵”了一聲,跳下岩石,走到那株嫁接的灌木旁。嫩枝上的綠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生機盎然。他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接口處。那裡,兩股不同的生機,正在以一種玄妙的方式,緩慢而堅定地交融、愈合。
他抬起頭,金瞳望向山穀外蒼梧等人消失的方向,又看向身邊眼神依舊明亮、充滿希望的神農。
阻力,才剛剛開始。
下集預告:嫁接風波起,蚩尤戰獸至!墨玄初展智謀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