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近些年來天後的脾氣和手段越發收斂,再加上天子今日這句話,他們頓時像是聞到血腥味兒的鯊魚一樣。
“說吧,武都尉。”
韓王李元嘉淡然道:“外臣不得擅自入宮,你幾次去天後娘娘那邊,到底是去做什麼的?”
薛震立刻毫不留情地追加一句:“若是情理之中,陛下自然不會責罰,但若是......嗬嗬,陛下也不會寬恕。”
聽著他們的話,武安沉默片刻,抬起頭,緩緩道:
“臣近日回到長安,有故太子正妃裴氏,央及臣將故皇太子之物送入宮中,供天後追思愛子。”
啪!
帷幕裡麵仿佛有人猛然起身,下一刻,一隻手掀起帷幕,武安也終於看到了當今天子的真麵孔。
皇帝身著黃袍,樣式看上去卻更像是道袍,雖是中年,卻依舊英俊,讓人仿佛能追憶起當年太宗皇帝的幾分英姿。
近些年來,當今天子在朝政上逐漸荒廢,但他畢竟是太宗文皇帝的兒子,身體裡流淌著殺伐果斷的血脈。
更不用說,他本來是大唐天子,在位多年,威淩四海之上。
天子要賞誰要罰誰,那都是理所當然,沒人敢心生不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深吸一口氣,眼眸裡滿是殺意,死死盯住武安。
如果說朝臣之間相互攻訐,甚至是天後和那幫大臣之間爭權奪利,這些都還在天子的容忍範圍之內。
但他絕不允許有人拿自己死去的兒子說事!
薛震和韓王在旁邊看著天子的臉色,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但卻都低下頭沒敢說話。
“追思......愛子?”
他聲音嘶啞的問道,每一個字的語氣,都像是在為後麵的殺人做鋪墊。
就在這時候,外麵有宦官小步走過來,湊近幾分,附著耳朵低聲說了幾句。
天子愣了一下,神情數次變化,最終恢複平靜。
“外麵風大,讓她進來說話。”
誰?
薛震和韓王看到天子臉上的怒意居然在迅速收斂,不由得一愣,他們心裡反過來開始湧起不好的預感。
輕微的腳步聲從殿門處響起,哪怕是宮裡最死板的宦官,這時候也在門口熱情伺候著,恨不得自己跪在地上,讓那位年輕婦人把自己當地毯一路踩進來。
就算如此,他們這些睚眥必報的閹奴也是甘之如飴。
她本就該高高在上。
如果故太子李弘沒死的話,她以後或許就是大唐的皇後。
名門之女,天家之妻。
而這些,隨著太子的故去,開始沉澱出更深的意味。
李弘是當今天子和天後的第一個兒子,最受器重,寵愛最深。
所以可想而知,幾年前當天子知道自己長子暴斃的消息後,那顆常年修道愈發堅硬無情的心,似乎也悄然裂開了無數縫隙。
身著孝服的年輕婦人緩步走入殿內。
她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公公”,再看著那兩個都是身著紫色官袍神情僵硬的老者。
最終,在天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想要說話的時候,她上前一步,直接走到武安身側,然後對著天子跪伏下來。
“臣女,請陛下恩準,乞為故太子殉葬。”
隻是這一句話,天子的神情就陡然全部消失,他深吸一口氣,揮手示意旁邊想要開口的韓王閉嘴。
“你說的這叫什麼話?”
“武安是臣女的表親,這幾日恰逢他回京,因此央求他將一些太子的身後之物送給他的母後,沒想到武安因此被人刻意滋事,將罪責按到他身上......”
年輕婦人的嘴唇顫抖了一下,對著天子輕輕道:
“臣女惶恐,但亦知這不是他的過錯,而是臣女冒失,不知道宮內已經不能傳遞故太子的遺物了,竟然惹得幾位宰相如此窮追猛打。
所以,臣女請陛下......賜死,以彰罪過,讓朝野安心。”
殿內,頃刻間陷入一片死寂。
天子張了張嘴,一時間半個字都說不出口,但看著跪在麵前的年輕婦人,再看看她身上穿的孝服,一股子憋了很久的怒火,開始在他眼底燒起。
“薛震。”
“臣......在。”
“郝處俊,死了沒有?”
“回陛下的話,他還在牢中,沒......”
天子背過身,黃袍衣角搖曳,他緩步走到龍案後麵,拂袖坐下,然後看向兩名身著紫色官袍的老者。
他淡淡道:
“那你就和他一起死吧。”
“陛下......”
韓王李元嘉這時候看情況不對,硬著頭皮想開口勸阻,但天子居然抬起手,直接把龍案上的玉硯砸了過來。
啪!
“身為宗室,幫助外人挑撥天家!”
天子的聲音嘶啞低沉,卻讓人更加恐懼,此刻沒有什麼皇叔和皇侄,隻有冰冷到極致的君臣綱常。
“再多說一個字,永遠圈禁!”
“果毅都尉何在!”
他吼道。
“臣在。”
武安看了一眼旁邊身子微微顫抖的年輕婦人,心裡有了算計,對著龍案後的天子躬身施禮。
“你沒有錯。”
天子伸出手,手指微微顫抖:
“替朕......抄沒郝處俊和薛震的家,抄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