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姊姊。”
兩名婢女迅速端著水盆毛巾離開了,留下他們站在庭院裡,裴韻終於抬起頭,鼓起勇氣道:
“娘娘今日早些時候,派人過來和我說了......那個事情。”
“啊?”
武安愣了一下,天後的效率這麼高?
見他一直不說話,裴韻的臉色已經開始慢慢變紅了,她開始有些不安的問道:
“你......你想過日後的事情嗎?”
武安微微搖頭,以後究竟能走到哪裡,他確實沒想過。
“多謝姊姊。”
武安從她手裡接過裘衣,摸上去料子厚實,竟然有些壓手。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吧。”
吃完了午飯,還要入宮去跟天後彙報一下今天做的事情。
今日是上官婉兒在外麵接他入宮,武安注意到了一些異樣,便隨口問起熟悉的那個老宦官怎麼沒來。
上官婉兒腳步緩了緩,壓低聲音:“聽說是昨夜忽然生病,太醫沒趕過來,他也沒撐的過去,便死了。”
武安沉默片刻,緩緩道:“你在宮內有什麼需要的,可以跟我說。”
“我跟你說有什麼用?”
上官婉兒沒好氣道:“把你現在的事情做好也就夠了,若是你的事情不成,我到時候得跟你一塊兒死,也不差宮內的這幾天苦日子了。”
“最多等到年關之前,這事就要開始動了。”
“其實,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想乾什麼。”
上官婉兒和武安說話的時候,心理素質明顯越來越高,甚至主動開始交流某些事情。
周圍是宮內的甬道,紅牆枯樹,大雪壓枝,清冷的沒有一絲聲音。
她放緩腳步,讓兩人的說話時間能多一點。
“你讓我給娘娘傳遞消息,說你在私底下偷偷收買人心,這難道不會讓她不高興......或者是對你不放心嗎?”
“對於天後來說,底下人要是沒野心,那才是最讓她煩心的事情。”
武安淡淡道:
“隻不過,在她眼裡,既然決定用我,那就肯定有信心能壓服我,所以我的小動作越多,她反而越願意用,因為她一直都覺得,給我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收回去。”
上官婉兒默默聽著,若有所思。
可是,難道不是這樣子嗎?
天後想收權,隨時都可以。
正說話間的功夫,他們已經到了天後寢宮之前。
先前百騎司值守的庭院裡,現在站滿了一隊隊與百騎司風格迥異的甲士,身材或高或矮,不如百騎司那樣人均魁梧大漢。
這些兵卒的甲胄,更是不如百騎司的黑甲那樣光鮮亮麗。
他們的甲胄表層仿佛被一層層風石沙礫打磨過無數次,粗糙,卻又透出一股山嶽般的沉重氣息。
在甲胄的裂痕或是修補處,隱隱有乾涸發暗的血跡。
武安對這樣的甲胄和氣息很熟悉,因為自己也曾經是其中的一個。
河西兵。
上官婉兒有些不安,她剛才離開的時候,這些甲士還不在這兒。
有不少甲士的目光直接看了過來,雖然知道克製,但眼神裡那股子下意識朝人脖頸和腰身處打量的目光,帶著一種沙場淬煉出的凶悍。
河西軍,畢竟不是常年在宮內值守的軍隊,不能說是不懂規矩,實際上是一點規矩都不知道。
安靜站崗,已經是他們素質的極限。
武安在她耳邊輕輕咳嗽一聲,緊接著,不用上官婉兒帶領,他緩步從甲士們中間穿行而過,再度踏入殿門之中。
天後坐在其中,一如往日。
“外頭那些兵卒,是把李敬玄從鄯州一路護送回長安的,聽說,都是他在軍中的親兵,凶的很。”
天後抬頭看向他,問道:
“本宮給你準備了一些錢,過會兒出去的時候,賞給他們。”
“侄兒明白。”
“坐。”
武安在她麵前跪坐下來,和天後一問一答,後者問的問題不多,但基本上都著重於最近的事情上,最後,她似乎是不經意的問道:“你今日去了東宮?”
“是。”
“聽說你被太子派人丟了出來,”
天後撚了撚手指上的墨跡,語氣裡有些不滿:
“雖說你是本宮的人,但你見著皇太子,也得敬著幾分,不要得罪他。”
“侄兒不敢對太子殿下不敬。”
“那你跟他說了什麼?”
“侄兒跟他說,如果真的忍不住想要動手,可畢竟是為人子女,不妨去一個地方好好考慮考慮。”
“去昭陵?”
昭陵是大唐太宗文皇帝住的地方,不管是群臣還是平民,若是受了委屈,都可以去那兒哭訴。
武安微微搖頭,天後聽到他說出的那幾個字,也忍不住眯起眼睛來。
“玄武門。”
“你教他去玄武門鬨事?”
天後並沒有生氣,臉上反而還露出幾分笑意。
這個想法,真的很有創意。
“不,侄兒騙他說......”
武安的語氣一變,仿佛自己麵前的仍是太子,肅然道:“如果殿下舉義兵,臣定當率軍相隨,屆時在玄武門作為內應,打開宮門,起兵響應!”
“嗬......”
天後似乎真覺得這個笑話很有意思,莞爾道:“那要是本宮到時候派你駐守在那兒,你豈不是就要和太子裡應外合,放暴兵入宮了?”
“侄兒隻忠於姑母,不敢放肆。”
武安靦腆道:“侄兒還想著娶那個裴氏女呢,這事,求姑母千萬上心。”
“大事在前,還這麼好色。”
天後止住笑意,看向他。
“武安。”
“侄兒在。”
“武都尉。”
武安站起身,對著她躬身施禮。
“臣在。”
帷幕後麵,幾名婢女合力捧出那套黑甲,上官婉兒麵無表情地從殿外走入,來到他身邊,開始幫他披甲。
天後看著他穿好甲胄,眼神裡帶著幾分打量,淡淡道:
“出去......好好做事,年底之前,本宮要看到你做事的結果。”
武安低頭整理了一下甲胄,對她再度躬身拱手。
“末將,遵命。”
冬日的下午,哪怕還是白天,也仿佛帶著一種蒼白冰冷的氛圍。
巨大空曠的庭院裡,一百名河西軍出身的甲士神情漠然,隨著腳步聲重新在殿門處響起,不少人抬起頭,看向殿門處。
黑甲青年站在殿門處,迎著所有人的目光,一步步走下台階。
在他身後,有幾名抱著木箱的宮人,隻要他一聲令下,就會幫忙開始發錢。
但青年並沒有下令發錢,也沒有從懷中掏出那枚可以調動千騎營所屬甲士的魚符來發號施令。
他的目光從那些甲士的臉上一一掃過,並沒有急著開口。
上官婉兒站在他身後,以為他這時候怯場了,正想幫忙說話震懾,但這時候,青年開口了。
“本官姓武,名安。
汝等,都是河西軍出身,那你們應該知道我是誰。”
雖然心底有過猜測,但在聽到名字的時候,那百餘名甲士的眼神瞬間變了。
庭院空曠的讓人心悸,
但此刻,在庭院和人群中吹嘯而過的寒風,開始在那道黑甲的身前,靜止。
長安城裡的貴人們,可以肆意決定是開戰還是言和,甚至是一紙詔令,就能把他們從千裡之外直接要回長安;
但對於河西十八萬應詔出征的唐軍將士而言,隻有一個人在不斷的做大家真正想做的事情。
殺賊,陷陣......報仇!
李敬玄在河西軍中,根本培養不出親兵。
甲胄的摩擦聲不斷響起,一道道身影,開始自發轉身麵對著那名黑甲青年,抱拳拱手,一如武安剛才在天後麵前那般。
而下一刻,在上官婉兒驚愕的眼神中,那些甲士都對著自己身前的黑甲男人,人群裡,開始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一陣高吼。
“拜見都尉!”
“拜見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