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既臨寒潭,何不入陋寺…暫避風雨?”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看透世事的疲憊,卻並無惡意。
>蕭燼略一沉吟。水魅雖暫時退卻,但此地詭異莫測,暗處不知還藏著多少凶險。這突然出現的枯僧是敵是友尚未可知,但眼下洛桑傷勢沉重,急需喘息之機。他背著洛桑,邁步踏上通往寺廟的、半沒在水中的殘破石階。
>推開那扇沉重腐朽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陳年香火、朽木、草藥和更深沉死氣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
>廟內空間不大,供奉的佛像早已坍塌,隻剩半截蓮台。四壁空空,角落裡堆著些腐朽的蒲團和經卷殘骸。唯一的光源,是殿中央一個以三塊斷磚支起的破瓦罐,裡麵燃燒著一點可憐的油脂,火苗微弱。
>火光映照下,一個枯瘦得如同骷髏般的老僧盤坐在火堆旁。他身披一件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爛僧衣,臉上皺紋深深刻入骨骼,眼窩深陷,唯有一雙眼睛,渾濁卻異常清明,仿佛沉澱了百年的時光。他手中,緩慢地撚動著一串非木非石的念珠,每一顆珠子都黯淡無光,刻著模糊的、類似烽燧的古老符號。
>“大師。”蕭燼將氣息微弱的洛桑小心安置在一處稍乾爽的角落,警惕並未放鬆,目光掃過老僧手中的念珠,最後落在他那雙異常平靜的眼睛上,“方才佛號驅邪,多謝援手。大師於此絕地清修?”
>“清修?”老僧枯槁的臉上似乎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不過是…守著一點未燼的餘灰,等一個…該來的人罷了。”
>他渾濁的目光緩緩移向蕭燼腰間那柄彎刀露出的刀鞘,又似乎穿透了蕭燼的身體,落在他脊椎深處那熔岩般的力量上,最後,停留在蕭燼虎口那個焦黑的蛇形印記上。
>“燭龍醒,逆鱗出,九幽引動…三百年一輪回的大劫,終究是避不過了。”老僧低低歎息,撚動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頓,“施主身上,帶著焚城的火,也沾著海眼的淚…還有…故人的血債。”
>蕭燼心頭猛地一跳:“故人?大師所指何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老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洛桑胸前仍在滲著淡金血液的傷口:“鮫皇血引動海眼殘陣,也喚醒了此地沉埋的怨念。女施主所見之幻象,非虛。”
>洛桑聞言,強撐著抬起頭,眼中帶著驚悸與迷茫:“我…看到水…很多水…還有…火…穿著官服的人…推搡著一個婦人…她懷裡抱著…一個嬰兒…掉進了…翻湧著黑發的水裡…岸上…有個男人在狂笑…他手裡…拿著一把…金錯刀…”
>金錯刀!
>蕭燼瞳孔驟縮。金錯刀門!婦人?嬰兒?
>老僧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憫,他緩緩抬起手,指向寺廟角落一處被厚厚苔蘚覆蓋的牆壁。他口中念誦起一段晦澀拗口的經文,手中的烽燧念珠隨著誦經聲,竟有微弱的、溫熱的紅光依次亮起。
>紅光映照下,那麵布滿苔蘚的牆壁,竟如同褪色的畫卷般,緩緩顯露出斑駁的壁畫痕跡!
>壁畫描繪的是一處宏偉的皇家祭壇,祭壇中央供奉著一尊猙獰的燭龍雕像。雕像下方,黑壓壓跪伏著無數官員和士兵。畫麵一角,一個身著高階武官袍服、麵容模糊但身形魁梧的男人,正親手將一柄金錯彎刀,遞給一個身著異族服飾、頭戴猙獰青銅麵具的使者。使者身後,隱約可見洶湧的海潮和海中沉浮的巨大陰影。
>更讓蕭燼血液幾乎凍結的是,壁畫另一角,描繪著一座巨大的水牢。水牢中,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緊緊抱著繈褓,絕望地仰望著頭頂唯一透光的鐵柵欄。鐵柵欄外,站著一個身著蟒袍、背影陰鷙的人,正冷漠地俯視著下方。那背影的腰間,赫然懸著一塊雙龍盤繞的玉佩——樣式與當年他母親溫阮珍藏、最後卻出現在刑部尚書劉昶秘庫中的那塊,一模一樣!
>“永昌十三年,東海鮫人國獻寶,求止邊釁。”老僧枯啞的聲音如同來自地底,解說著壁畫,“時任鎮海將軍蕭遠山蕭燼之父),奉命接洽。然,使者歸途遇襲身亡,所獻‘烽燧海眼圖’上半卷及鮫族聖物‘逆鱗刃’失落…鮫人國震怒,海寇複起,邊關烽火連天…”
>蕭燼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燭龍之力在體內不受控製地奔湧,皮膚下的暗金紋路灼灼發亮。蕭遠山!他的父親!
>“事後追查,矛頭直指蕭遠山通敵!”老僧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沉痛,“蕭府被抄,滿門…下獄待斬。唯蕭將軍幼子蕭燼,被忠仆冒死救出,不知所蹤…”
>他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水牢壁畫中那個抱著嬰兒的婦人:“蕭夫人溫阮…為證夫君清白,於獄中自陳…身懷前朝遺脈之秘,求見…三皇子!”
>三皇子!壁畫上那個身著蟒袍的背影!
>“三皇子親臨天牢…隔柵問話…當夜…”老僧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儘的悲涼與憤怒,“天牢水閘…‘意外’崩塌!蕭夫人溫氏…與其尚在繈褓中的次子…溺斃於寒潭死水…”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蕭燼腦中炸開!
>母親…還有一個弟弟?!溺斃?死於天牢水閘崩塌?三皇子隔柵問話當夜?
>無數線索碎片在這一刻瘋狂地撞擊、拚合!父親蕭遠山的“通敵”罪名…母親溫阮的“前朝遺脈”之秘…她最終被鍛骨成劍的結局…金錯刀門出現在皇陵追殺…水魅幻象中抱著嬰兒墜水的婦人…壁畫上三皇子冷漠的背影…
>寒意,比這寒潭死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蕭燼的四肢百骸。那不是簡單的構陷!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牽連深廣、跨越了十數年的血腥棋局!從邊關到廟堂,從江湖到深宮!而他的母親,他的父親,他那個甚至來不及知道名字的幼弟,都成了這盤棋上被碾碎的棋子!
>“那柄金錯刀…”蕭燼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浸著血,“是誰給那異族使者的?”
>老僧深深地看著他,渾濁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三皇子…心腹,時任兵部武庫司主事…劉昶!”
第五幕燼映前塵
“劉!昶!”
>這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蕭燼的靈魂深處。脊椎中那股熔岩般的力量徹底失控,轟然爆發!暗金色的流紋瞬間爬滿他裸露的脖頸和臉頰,右拳不受控製地狠狠砸向地麵!
>“轟——哢!”
>堅硬的岩石地麵應聲龜裂,蛛網般的裂痕蔓延開去,碎石飛濺。整個殘破的寒山寺都為之震顫,洞頂簌簌落下灰塵。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熔漿,瞬間衝垮了理智的堤壩。
>原來如此!
>刑部大堂裡,劉昶那看似秉公執法下的陰冷眼神…他對自己身世的了如指掌…他執掌刑律卻對軍械之案諱莫如深…他將母親溫阮的脊骨鍛造成劍,釘入龍胎逆鱗…甚至,他故意留下線索,引自己一步步深入這皇陵,接觸這燭龍骸骨,拔起這柄帶著“九幽引”詛咒的逆鱗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一切,根本不是什麼巧合!
>從二十年前父親被構陷通敵、滿門獲罪開始,母親為證清白身陷囹圄,最終帶著幼弟溺斃寒潭…劉昶,這個三皇子座下最陰毒的爪牙,就一直是那隻推動血腥棋局的黑手!他不僅參與了當年的構陷,更是母親慘死、幼弟夭折的直接執行者!甚至,他一直在利用自己,利用母親遺留的烽煙之秘,利用這燭龍骸骨…他所圖謀的,絕不僅僅是權勢!
>“啊——!”
>壓抑到極致的悲憤與暴戾衝喉而出,化作一聲穿金裂石、飽含血淚的狂嘯。聲浪裹挾著燭龍凶威,震得洞頂慘綠鐘乳石紛紛斷裂墜落,砸入下方死寂的寒潭,激起大片墨色的水花。
>背上的洛桑被他突然爆發的凶戾之氣激得悶哼一聲,嘴角又溢出一縷淡金。她強忍劇痛,冰涼的手緊緊抓住蕭燼劇烈顫抖的手臂:“蕭燼!冷靜!燭龍之力在噬你的心魂!”
>那枯瘦老僧也猛地抬首,渾濁雙眼中精光暴漲,手中那串烽燧念珠紅光急閃,口中急速誦念起一段更加艱深晦澀的經文。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重錘,敲打在蕭燼狂暴的心神之上。
>“嗔火焚心,燼滅無明!施主,你母親溫阮以身為烽燧,燃魂三百載,豈是讓你在此地被仇恨蒙蔽,淪為凶兵傀儡?!”
>“母親…”這兩個字如同冰水澆頭,讓蕭燼狂暴的殺意為之一滯。腦海中閃過刑堂地底,母親那被三百道焚城令鎖鏈禁錮、卻依然挺直脊梁、劍指蒼穹的殘魂身影。她那句“燼兒,該燼骨重燃了!”的呼喚,穿越時空,在此刻異常清晰地回響。
>是啊,母親忍受了何等酷刑,謀劃了何等深遠,豈是為了讓他被仇恨吞噬?燼骨重燃,焚儘的是罪孽,重鑄的是乾坤!
>他劇烈喘息著,強行壓下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狂暴力量,眼中熔岩般的赤金光芒艱難地一點點褪去,留下深不見底的冰冷與決絕。皮膚下暴凸的暗金流紋緩緩平複,但那刻骨的恨意,卻沉澱到了骨髓最深處,凝成了比萬年玄冰更堅硬的殺心。
>“大師…”蕭燼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已無狂躁,隻剩下淬火寒鐵般的冷硬,“當年寒潭水閘崩塌,是意外,還是…”
>“蓄謀。”老僧斬釘截鐵,枯槁的手指指向壁畫水牢一角。隨著他指尖移動,念珠紅光聚焦,那一片區域的苔蘚無聲剝落,露出更清晰的細節——水閘巨大的齒輪樞紐處,一道嶄新的、人為破壞的斬痕,赫然在目!痕跡的走向,竟與金錯刀門“斷水式”的刀路完全吻合!
>“金錯刀門,本就是三皇子蓄養於暗處的利刃。”老僧收回手指,撚動念珠,紅光黯淡下去,壁畫也重新被苔蘚覆蓋,“蕭夫人溫阮知曉的秘密太大,她必須死,而且要死得…無聲無息,與她那身懷的‘前朝餘孽’血脈一同葬身寒潭。”
>前朝餘孽血脈?蕭燼心神再震。母親溫阮…前朝遺脈?
>“那…我弟弟?”他問出這句話時,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老僧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枯寂的眼神望向那片死寂的墨色寒潭:“屍骨…無存。隻有…滔天的怨念,與這潭水同腐…方才那水魅,其核心怨念,便是源於那無辜嬰孩墜水瞬間的極致恐懼與…對岸上凶手的滔天恨意…女施主鮫皇血脈,靈覺通幽,故能引動其殘念顯化…”
>屍骨無存!
>這四個字如同最後的冰錐,狠狠刺穿了蕭燼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幸。他閉上眼,仿佛能看到那個尚在繈褓中的小小身影,在冰冷刺骨、翻湧著濃密黑發的汙水中無助下沉的畫麵…母親當時該是何等的絕望!
>再睜眼時,所有情緒都已冰封,唯餘一片深沉的、足以焚毀九州的暗火。他轉向氣息微弱的洛桑,看著她胸前被自己狂暴氣息牽動、又滲出血跡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歉疚與更深的決然。他撕下最後一截相對乾淨的裡衣,小心地重新為她按壓止血。
>“大師,”蕭燼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如何離開此地?劉昶…和三皇子,他們必須付出代價。十倍,百倍!”
>老僧看著他眼中那沉澱的、不惜燃儘一切的瘋狂與冰冷,枯槁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似悲憫,似了然。他緩緩抬起手,指向地下湖對麵一處被巨大鐘乳石半遮掩的幽暗水道:
>“此水…通皇陵‘罪渠’,渠儘…是西郊亂葬崗。”他頓了頓,撚動念珠的手指停在了一顆刻著特殊烽燧標記的珠子上,“出亂葬崗向北三十裡…寒山…有座真廟。廟後…斷塔下…有老衲一位故人…或許…有你想看的東西…”
>“何物?”
>“永昌十三年…兵部武庫司…軍械調撥…存檔副本。”老僧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如刀的光芒,“以及…當年監造寒潭天牢水閘…工匠名冊…和…一份未及送出的…驗屍格目!”
>軍械!水閘!驗屍!
>蕭燼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這三樣東西,正是釘死劉昶、乃至撕開三皇子偽善麵具最直接的鐵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大師…究竟何人?”蕭燼沉聲問道。能知曉如此宮廷秘辛,深藏此地,更握有如此致命的證據副本…
>老僧枯槁的臉上露出一絲極其淡泊、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他緩緩合上雙目,手中那串烽燧念珠的紅光徹底熄滅,整個人的氣息瞬間變得如同牆角朽木,生機微弱幾近於無:
>“不過一…早該死於永昌十三年寒潭水閘下的…守冊老吏…苟延殘喘…等一個…能掀翻這棋盤的人罷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幾不可聞。隻有那串黯淡的念珠,還被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仿佛攥著最後一點未燼的火星。
>蕭燼對著那枯寂如朽木的身影,深深一揖。這一揖,謝其解惑,謝其護持,更謝其留存的那一線燎原之火。
>他不再猶豫,將懷中那柄帶著詛咒也帶著半幅海圖的逆鱗刃緊了緊,小心背起氣息越發微弱的洛桑。目光掃過那片吞噬了母親和幼弟的墨色寒潭,那裡,幾縷濕漉漉的黑發無聲地漂浮著,空洞的眼窩仿佛仍在怨毒地凝視。
>蕭燼的眼神冰寒刺骨,對著那片死水,也對著這吃人的廟堂與江湖,無聲地立下血誓:
>“這債,這血,這寒潭…我蕭燼,會一寸寸地…燒乾它!”
>他轉身,義無反顧地踏入那條通往罪渠的幽暗水道。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間淹至腰際,寒意刺骨,卻無法凍結他胸腔中那團名為複仇與清算的熊熊燼火。
>黑暗的水道吞噬了他的背影,隻有那柄逆鱗刃的刀鞘在幽暗中,偶爾閃過一絲幽藍的微光,如同深海中指引歸途的燈塔,也如同…焚城烈焰點燃前的第一顆火星。
>寒潭死水倒映著殘寺孤燈,水麵黑發如毒蛇般無聲聚散。枯僧手中念珠一顆顆崩裂,刻著“永昌十三年寒露”的最後一粒滾入水中,水麵驟然浮現三百座焚城的倒影——塔下埋著的不是卷宗,而是當年溺斃嬰骸口中緊咬的半塊兵符,符上烙著“阮燼”二字…)
喜歡烽煙燼九州請大家收藏:()烽煙燼九州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