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真廟的廢墟,在清冷月光的洗滌下,殘留的血腥與毒霧漸漸被山風吹散,隻餘下焦土、深坑和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蕭燼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燭龍之力透支後的反噬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經脈中攢刺,強行壓製“九幽引”的陰毒更是讓他的右臂如同浸泡在萬年玄冰之中,麻木伴隨著刺骨的陰寒直透骨髓。
他艱難地偏過頭,目光落在身旁昏迷的洛桑身上。她褪去了鮫蛻時那驚心動魄的鱗尾與神性威嚴,恢複了人類的形態,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卻平穩了許多,胸前的傷口雖猙獰,卻已不再流血,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如同水膜般的淡藍色光暈,緩慢地修複著。唯有眉心處,一點極其微弱的金芒若隱若現,如同深海中的燈塔,昭示著她體內剛剛覺醒、尚不穩定的鮫皇本源。
活下來了…都活下來了…
一絲劫後餘生的微光剛在蕭燼心頭亮起,便被更深沉的冰冷瞬間吞噬。他的視線艱難地移動,越過洛桑,死死釘在幾步之外——那個散開的、染血的布包。
布包一角散落,露出了裡麵焦黑蜷縮的嬰孩骸骨。而在骸骨細小的手骨旁,靜靜地躺著一塊東西。
拇指大小,邊緣焦黑卷曲,斷裂麵參差嶙峋,卻依舊難掩其內蘊的溫潤光澤。焦黑之下,隱約可見極其繁複、古老、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的暗金色紋路流轉不息。更刺目的是,在那焦黑的一角,烙印著半個模糊卻依舊透出凜然不可侵犯之意的篆體古字——
“受命於天”!
後麵似乎還有字跡,卻已被烈火徹底吞噬,隻留下灼燒的空白。
“受命於天……”蕭燼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靈魂深處!前朝覆滅,末代帝王攜傳國玉璽葬身火海,此物象征天命正統,乃傾國重器!它…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藏在幼弟的骸骨之中?!
母親溫阮…她的“前朝遺脈”身份…難道並非普通的宗室旁支…而是…直係帝胄?!那場寒潭虐殺…劉昶的構陷…三皇子的冷漠…背後牽扯的,根本不是簡單的權力傾軋,而是…顛覆王朝正統的潑天陰謀?!
一股比寒潭死水更刺骨、比萬載玄冰更凜冽的寒意,瞬間凍結了蕭燼的血液!巨大的衝擊讓他眼前發黑,幾乎窒息。懷揣此物,便是懷揣著足以點燃整個九州戰火的引信!他和他身邊的人,將永無寧日!
就在這時!
一股極其隱晦、卻帶著屍山血海般沉重壓迫感的陰冷殺意,如同無形的蛛網,驟然從廟外密林的陰影中彌漫開來!殺意之凝練、之純粹,遠超之前的蛇麵人,帶著一種久經沙場、視人命如草芥的鐵血冰冷,瞬間鎖定了廢墟中的兩人!
來了!真正的獵殺者!
蕭燼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甚至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警覺讓他強行調動起體內殘存的所有力量!燭龍之力如同被驚醒的殘龍,在乾涸的經脈中發出痛苦的嘶鳴,強行驅動近乎破碎的身體!他猛地一個翻滾,不顧全身骨骼的呻吟,用血肉模糊的身體死死擋在昏迷的洛桑身前!同時,左手艱難地探向跌落在不遠處的逆鱗刃刀柄!
“反應不錯,可惜…太遲了。”
一個冰冷、低沉、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在死寂的廢墟中響起。聲音不高,卻仿佛直接在蕭燼的腦海深處炸開,帶著一種令人心神凍結的穿透力!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同撕裂月光的鬼魅,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破廟殘存的半堵斷牆之上!
來人身材異常高大魁梧,身著緊身的暗金蟒紋勁裝,勾勒出磐石般虯結的肌肉輪廓。臉上覆蓋著半張猙獰的修羅惡鬼麵具,隻露出一雙眼睛——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冰冷、漠然、深邃如淵,瞳孔深處仿佛沉澱著無儘的屍骸與血海,沒有絲毫屬於活人的情感波動,隻有純粹的、如同看待獵物的審視與殺機!腰間懸著一柄無鞘的寬刃厚背斬馬刀,刀身黝黑無光,卻散發著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煞氣!他手中,隨意地撚著一枚玄鐵令牌,令牌上,一個筆鋒淩厲、透著陰狠霸道的“昶”字,在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寒光!
劉昶!刑部尚書劉昶的令牌!此人,是劉昶座下最凶戾的爪牙!修羅衛?!
蕭燼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渾身汗毛倒豎!僅僅是對方站在那裡散發出的氣息,就讓他感覺如同被無形的巨山壓頂,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此人的實力,絕對遠超之前的任何敵人!是真正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煞星!
“交出你懷中之物,留你全屍。”修羅麵具人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那雙深淵般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蕭燼的阻擋,精準地落在了散落在地的布包上,落在了那塊焦黑的玉片之上!貪婪?沒有。隻有一種冰冷的、誌在必得的占有欲。
果然是為它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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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燼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鮮血從嘴角溢出。他死死攥住逆鱗刃冰涼的刀柄,試圖汲取一絲力量,但虎口處被洛桑暫時壓製的“九幽引”印記,在感受到這修羅麵具人身上散發出的、同源卻更加精純陰毒的煞氣時,竟如同活物般猛地一跳!一股更加陰寒、帶著強烈精神侵蝕的怨毒之力,如同毒蛇般順著經脈瘋狂竄向他的心脈!
“呃!”蕭燼悶哼一聲,眼前一陣發黑,握住刀柄的手劇烈顫抖,幾乎脫手!內外交困!身體瀕臨崩潰,還要抵抗這源自劉昶的陰毒侵蝕!
修羅麵具人那雙深淵般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嘲弄。他緩緩抬起了右手,並未去拔腰間的斬馬刀,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覆蓋著暗金色金屬指套、如同攻城錐般粗糲的手指!
指尖,一點幽暗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芒,無聲凝聚!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隻有一種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純粹的死亡氣息!
“冥煞指。”冰冷的聲音宣告著終結。
指尖黑芒,如同瞬移般,無聲無息地跨越了空間的距離,點向蕭燼的眉心!速度之快,超越了視覺的捕捉!仿佛死亡本身已經降臨!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蕭燼的眼中,映出了那點急速放大的、象征著絕對寂滅的黑芒!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力量耗儘,強敵當前,連抬刀都成了奢望!難道…一切就要終結於此?
不!母親的仇!弟弟的恨!洛桑的守護!還有這懷揣著顛覆九州秘密的玉片!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混合著無儘不甘與滔天恨意的力量,如同被點燃的火山,在絕境中轟然爆發!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如同瀕死孤狼般的嘶吼,用儘最後一絲意誌,強行抬起顫抖的左手,並非去擋那致命的指芒,而是——狠狠抓向自己懷中!
抓向那塊緊貼著心口、冰冷刺骨的焦黑玉片!
玉片入手!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承載著山河破碎、帝王隕落之重的蒼涼悲愴氣息,瞬間湧入蕭燼的心神!與此同時,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帶著煌煌天威般堂皇正大的暖流,竟從玉片斷裂的茬口中滲出,順著他掌心的傷口,逆流而上!
這股暖流微弱如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撫平一切傷痛、鎮壓一切邪祟的力量!它流經之處,體內狂暴反噬的燭龍之力如同被馴服的烈馬,瞬間溫順了幾分;那瘋狂侵蝕心脈的“九幽引”陰毒怨力,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無聲的尖嘯,如同潮水般瘋狂退卻,龜縮回虎口印記深處!
內外交困的壓力驟然一輕!
就在這電光火石、生死一線的刹那!
“嗡——!”
一聲清越、悠遠、仿佛穿越了無儘時空的劍鳴,毫無征兆地在蕭燼的腦海深處響起!
不是來自外界!
是來自他的靈魂深處!來自那沉寂了許久、源自母親溫阮血脈傳承的烽燧之力!更確切地說,是來自他脊椎深處,那融合了燭龍之力、被玉片中那絲精純龍氣引動的烽燧本源!
劍鳴響起的瞬間,蕭燼的意識仿佛被強行抽離了瀕死的身體,投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燃燒著赤金色烽火的精神領域!
領域中央,並非刑堂地底那被鎖鏈禁錮的母親殘魂,而是一道模糊卻無比清晰的意念投影——正是刑部大堂深處,那柄由母親脊骨鍛造而成、釘入龍胎逆鱗的鎮山河劍!
此刻,這柄沉寂的骨劍,在蕭燼靈魂深處引動的烽燧之力和懷中玉片龍氣的雙重刺激下,正劇烈地嗡鳴震顫!劍身之上,那三百道如同活物般遊走的焚城令鎖鏈,寸寸崩裂!赤金色的烽火從劍脊上衝天而起,映照得整個精神領域一片通明!
而在那熊熊燃燒的烽火核心,一個身影緩緩凝聚!
青衣染血,脊梁挺直如劍!正是母親溫阮!她的身影比刑堂地底更加凝實,眼神也更加清晰,充滿了無儘的悲憫、決絕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