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張小生的神魂已踏入“魂”境，可當那股鋪天蓋地的信息流轟然湧入時，他的神魂與肉身仍像被萬千鋼針穿刺，骨頭縫裡都滲著撕裂般的劇痛。就在意識即將崩碎的刹那，一道刺目的白光驟然閃過，裹挾著他的意識墜入了一片全然陌生的天地。
視野裡，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正抱著一捆枯枝瘋跑，單薄的脊背在寒風裡繃得筆直。身後，白發老者碾著追趕，中氣十足的嗬斥穿透風幕：“趙敬你這混小子！又敢來偷我的柴火！”
少年咬緊下唇不答話，隻是把柴火摟得更緊，腳掌在凍土上踏出急促的聲響。直到一頭撞進破敗的土屋，他才踉蹌著撲到床邊，聲音裡帶著哭腔卻強撐著亮堂：“娘！我找到柴火了，您再撐撐！”
破床上，老婦裹著補丁摞補丁的舊絮緩緩坐起，枯瘦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撫過兒子凍得通紅的臉頰時，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小敬啊……咱娘倆雖窮，可手腳得乾淨，違法的事萬不能沾啊……”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風中殘燭，卻仍執拗地在少年耳邊絮叨，把一輩子攢下的道理掰開揉碎了說，仿佛要在最後的時辰裡，把所有能給的都塞給兒子。少年沒應聲，隻是默默地將柴火塞進灶膛，火星子“劈啪”跳起，映著他垂首聽訓的剪影。
屋外，老者望著窗紙上晃動的母子身影，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潮意，終是沒邁過那道門檻。他悄悄將懷裡揣著的布袋放在石階上，布袋裡碎米的輕響在寂靜裡格外清晰，隨後佝僂著背，一步三回頭地走遠了。
日子像門前的河水般靜靜淌過。忽有一日，村裡的李嬸在河邊撈起個昏迷的外鄉人，消息傳開，鄉親們都圍攏過來，你一碗米我一吊錢地湊著，七手八腳把人抬回家救治。
可誰都沒料到，這份淳樸的善意竟喂出了狼心。那外鄉人傷好後，非但沒有半分感激，反倒在某個深夜裡雙目泛出異光，抬手間便有詭異的光暈流轉——他竟要動用術法，將這段被他視作“屈辱”的過往，連同這些曾救過他的鄉鄰，一並從世間抹去。
“敬哥，這可咋辦？”衝天火光舔舐著夜空，映得十幾個後生臉上滿是焦灼。他們攥緊手裡的鋤頭扁擔，目光齊刷刷投向趙敬，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趙敬喉頭滾動，將釘耙攥得指節發白，嘶吼聲劈開煙火：“他傷勢沒好利索！跟他拚了！”話音未落，他已率先衝了出去，單薄的身影在火海裡像支離弦的箭。後生們對視一眼，咬著牙跟上，農具碰撞的脆響混著怒喝，在燃燒的村落裡掀起一股悍不畏死的血氣。
刀光劍影裡滾過十數回合，終是憑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眾人合力將那修行者斬於亂刃之下。趙敬拄著帶血的釘耙喘著粗氣，望著地上漸漸冰冷的屍體，又看了看身邊幸存的弟兄，目光落在對方散落的遺物上——那幾卷泛黃的典籍，成了他們叩開修行之門的鑰匙。
可修行路難如登天。在這個看重師門傳承的年代，他們幾個毫無背景的野路子，縱然憑著幾分天賦，十年間硬生生闖到三境，也始終被各大宗門拒之門外。山窮水儘之際，趙敬望著弟兄們不甘的眼神，終是一咬牙：“去投軍！”
隻有那吃人的戰場，不講出身，隻論生死——或許能在血與火裡，搏出一條通往更高境界的路。
或許趙敬的骨血裡本就浸著殺伐氣，竟在屍山血海的軍營裡硬生生紮下了根。隻是當年一同投軍的弟兄，如今隻剩下趙鐵柱和另一個同鄉，身影在營帳前拉得愈發孤瘦。
趙敬立在帳外，望著遠處烽火連城，暗紅的光把他的影子釘在地上。手中的酒壺早已空了，冷風卷著濃重的血腥氣灌進領口，他卻像塊釘死的石碑，紋絲不動。
“敬哥，老五……沒撐住。”身後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趙鐵柱攥著半截斷矛，臉上流露出一股抹不去的悲傷。
趙敬閉了閉眼，喉結滾了半天才擠出個“嗯”字，尾音裡裹著化不開的沉鬱。
十年了。從那場燒紅了半邊天的村火，到如今屍積如山的戰場，他們踩著血肉往上爬，硬生生磕開了五境的門檻。可身邊的人，卻像被風刮走的沙，一個接一個沒了蹤影。宗門的門朝世家子弟敞開，世家的眼瞧不上泥腿子，隻有這戰場，用刀光劍影給了他們一條活路——一條用弟兄們的命鋪出來的路。
“敬哥，”趙鐵柱忽然抬頭，聲音冷硬如淬了冰的鐵，“你想過嗎？咱們這麼拚，到底圖個啥？”
趙敬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笑聲裡卻透著股不肯折腰的勁：“鐵柱，人這輩子就活一回，你甘心窩在底層，讓人踩一輩子？”
趙鐵柱喉頭哽住，腦海裡猛地撞進那年村中火光裡母親的眼神，撞進弟兄們倒下時不甘的臉。心裡那團快被血與火澆滅的火苗，“騰”地一下又燃了起來。
往後的日子，趙敬與趙鐵柱背靠背在軍營裡搏殺。憑著那股野草般的韌勁，憑著骨子裡不肯認輸的狠勁，竟真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了名聲，“血狼趙敬”的名號，漸漸在軍營裡傳開，成了讓人不敢小覷的存在。
“敬哥，你說這次破了城，大王能賞咱們啥？”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趙鐵柱，甲胄上還凝著暗紅的血漬，卻難掩眼底的興奮，扒著城牆垛口朝趙敬咧嘴笑。
趙敬正用布巾擦拭斷刃上的血汙，聞言抬眼瞥了他一下，嘴角勾出點淡笑：“打下來的城池還熱乎著呢，想那些虛頭巴腦的乾啥。”
趙鐵柱嘿嘿笑起來，抬手撓了撓後腦勺，結痂的血漬順著指縫簌簌往下掉。“敬哥你是知道的，下個月我就要跟翠兒結為道侶了。”他說著，眼裡的光比城牆上的殘火還要亮些，“這不就盼著賞賜下來，能風風光光把人娶進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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