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記憶碎片
沈炁虎第一次從夢中驚醒時，眼角還掛著淚珠。
那時他剛滿半歲，還不會說話，隻能發出細碎的嗚咽。陳明靜抱著他坐在月光下的靈溪邊，指尖輕輕拍著他的背，卻發現嬰兒的小拳頭攥得死緊，心口的青灰色光點劇烈跳動，像是在抗拒什麼。
“又做噩夢了？”她將他貼在胸口，聽著自己沉穩的心跳，試圖用“炁”的共鳴安撫他。
沈炁虎的意識裡，正翻湧著一片猩紅。
那是永凍深淵的血池，無數扭曲的人影在黑色晶體中哀嚎，粘稠的液體順著白骨台階流淌，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甜腥味。他“看”到一個青衫少年舉著黑石衝向祭壇，背影決絕得像要燃燒自己，而祭壇頂端，黑袍人的笑聲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每一寸皮膚。
“彆怕，那是過去的事了。”陳明靜的聲音帶著“炁”的溫潤，像清泉流過灼燒的土地。她指尖的冰藍色靈力與嬰兒心口的青灰色“炁”交織，在月光下織成半透明的網，將那些血腥的畫麵輕輕包裹。
沈炁虎的嗚咽漸漸平息，小嘴無意識地蹭著她的衣襟，像在尋找熟悉的氣息。在這片溫暖的包裹中，血腥的畫麵悄然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景象：大比後的藏經閣，少女小心翼翼地為少年包紮傷口，指尖的冰靈力帶著丹香，輕聲嗔怪他“總是不愛惜自己”；隕星台下，她舉著丹瓶穿過人群，冰藍色的裙擺在風裡劃出溫柔的弧度……
這些畫麵沒有聲音，卻帶著令人心安的溫度。沈炁虎的小手鬆開了，開始無意識地抓撓空中流動的“炁”，那些青灰色的光粒落在他掌心，化作細碎的光斑，像極了記憶中少女裙擺上的冰晶。
從那以後，記憶的碎片便成了沈炁虎嬰兒期的常客。
有時是玄塵長老用胡子紮他臉頰的癢意，帶著淡淡的鬆煙香；有時是趙燁遞來的糖葫蘆，山楂的酸甜混著龍氣的灼熱；更多的時候，是陳明靜的身影——在冰原上為他擋下魔物的決絕，在藏經閣為他講解丹方的專注，在永凍深淵說出“我為你開路”時眼角的淚光。
這些碎片像散落在意識裡的珍珠，彼此之間沒有邏輯，卻都帶著強烈的情感。每當血腥的畫麵浮現，總會有溫暖的記憶緊隨其後，像兩隻相互追逐的蝴蝶，在他混沌的意識裡翩躚。
一歲時，沈炁虎學會了爬行。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靈花叢中追逐那些青灰色的“炁”光粒，仿佛在追逐記憶中某個模糊的影子。有一次，他爬得太遠，靠近了穀口的老鬆，突然被樹根絆倒，額頭磕在石頭上，發出委屈的哼唧。
一直沉默的老者突然動了。他快步走過來，枯槁的手懸在嬰兒頭頂，卻不敢觸碰，隻能用袖口輕輕擦拭他額角的灰塵。當他的袖口掃過沈炁虎心口的光點時，嬰兒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意識裡閃過一幅畫麵：一個啞巴少年蹲在青雲山的石階上，給受傷的小獸包紮，青衫少年蹲在他身邊，遞過一個剛摘的野果。
老者的身體猛地僵住，鬥笠下的肩膀微微顫抖，一滴渾濁的淚落在沈炁虎的手背上，帶著溫熱的觸感。
陳明靜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輕輕歎了口氣。她知道，這些記憶碎片不會消失，它們會像種子一樣埋在沈炁虎的意識裡，等待著某個契機生根發芽。就像此刻，嬰兒正用沒長牙的嘴啃著老者的袖口，眼神裡沒有陌生，隻有與生俱來的親近。
夜幕降臨時，沈炁虎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次的記憶不再是血腥的戰場，而是一片溫暖的金光——他“看”到自己化作無數光點，融入一個白衣少女的體內，最後的意識裡，是她含淚的笑臉和一句輕輕的“等你回來”。
“我在。”陳明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炁”的共鳴。她的指尖與嬰兒心口的光點相觸，將自己的記憶也傳遞過去：永凍深淵醒來時的茫然，發現光繭時的狂喜，五年來日複一日的守護……
沈炁虎的眼睛亮了起來，小手抓住她的手指，心口的光點與她指尖的冰藍色靈力交織成一個完整的圓。在這個圓裡，過去與現在的畫麵漸漸重疊，像兩滴彙入同一片大海的水珠，終於找到了彼此的軌跡。
他不再哭鬨，隻是睜著清澈的眼睛看著陳明靜，仿佛想透過她，看清那些記憶碎片背後的真相。月光穿過靈花的縫隙落在他臉上，映出眉眼間與沈小虎如出一轍的倔強，也映出屬於沈炁虎自己的、嶄新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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