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啞父之謎
炁虎三歲生辰那天，穀口的老鬆樹下多了個沉默的身影。
他來時沒有任何預兆，像一塊從遠古就矗立在那裡的岩石。鬥笠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下巴上交錯的皺紋和一截枯槁的脖頸。粗布衣衫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腰間係著個褪色的布囊，裡麵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著什麼。
陳明靜第一時間便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那時她正坐在溪邊教炁虎辨認水中的“炁”流，冰藍色的靈力在指尖凝成細珠，滴入水麵激起層層漣漪。當那道身影出現在穀口時，她周身的靈力瞬間繃緊，化神期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冰牆，將炁之穀與外界隔絕。
“誰？”她的聲音清冷如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惕。
那身影沒有回應，隻是微微欠身，動作僵硬得像生鏽的齒輪。他抬起頭，鬥笠下的目光落在陳明靜懷中的炁虎身上，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光亮，像寒夜中驟然點燃的星火。
炁虎正抓著一隻靈蝶的翅膀玩，察覺到那道目光時，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揮舞著向穀口的方向伸去。心口的青灰色光點歡快地跳動，引得周圍的“炁”流都泛起了漣漪——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親近感，仿佛認識了很久很久。
陳明靜的眉頭微微舒展。
她能感覺到，這老者身上沒有絲毫惡意，隻有一種沉澱了歲月的枯寂，以及對炁虎近乎孺慕的熱切。他的氣息很弱，弱得像風中殘燭，卻又異常堅韌，仿佛經曆過無數次毀滅與重生，才淬煉出這般磐石般的靜穆。
“你是誰？”她再次開口，威壓收斂了幾分。
老者依舊沒有說話，隻是從布囊裡掏出個東西，慢慢放在地上。那是個用獸骨雕刻的小老虎，線條粗糙卻神韻十足，虎眼處嵌著兩顆瑩白的玉石，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像極了炁虎心口跳動的“炁”之光芒。
炁虎立刻被吸引了，掙紮著從陳明靜懷裡滑下來，跌跌撞撞地跑向那隻骨雕老虎。老者看著他蹣跚的背影，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輕響，枯槁的手指緊張地蜷縮著，像是怕嚇到這個粉雕玉琢的孩子。
“他不會說話。”陳明靜走到老者身邊，目光落在他頸部的舊傷上。那道疤痕橫貫咽喉，邊緣泛著淡淡的青色，顯然是被某種陰寒之力所傷，徹底摧毀了發聲的可能。
老者渾身一震，猛地轉身對著她深深鞠躬，額頭幾乎觸到地麵。鬥笠滑落的瞬間，陳明靜看到他耳後有塊月牙形的胎記——那是八年前，在永凍深淵為沈小虎傳遞情報時，被幽影之爪抓傷留下的印記。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個總是跟在沈小虎身後的啞巴靈獸師，那個能用骨哨指揮靈寵形成防線的沉默少年，那個在淨化儀式中為保護重傷的沈小虎，被殘餘魔氣侵蝕咽喉的無名英雄……
“是你。”陳明靜的聲音有些發顫，“你怎麼會……”
老者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滾下兩行清淚。他笨拙地比劃著：先用手指向天空，做出爆炸的手勢，再指向自己的咽喉，最後指向炁虎，雙手合十深深禮拜。
陳明靜瞬間明白了。
他在永凍深淵的爆炸中幸存下來，卻失去了聲音和大部分記憶，唯獨記得沈小虎的氣息。這些年他像個孤魂野鬼般遊蕩，全憑本能追尋著“炁”的軌跡，直到今天，終於在炁之穀找到了那縷讓他魂牽夢縈的本源。
炁虎已經抱著骨雕老虎跑了回來，舉到老者麵前咯咯笑著，青灰色的“炁”順著他的指尖流入骨雕，讓那兩顆玉石眼睛瞬間亮起。老者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又不敢，最後隻是用粗糙的掌心輕輕蹭了蹭炁虎的頭頂，動作溫柔得不像個曆經滄桑的戰士。
“以後，你就留在這裡吧。”陳明靜輕聲說。
老者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狂喜。他對著陳明靜連連鞠躬，又對著炁虎深深彎腰，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歸宿。從那天起，炁之穀的入口便多了個沉默的守護者。
他從不踏入穀中核心地帶，隻是在老鬆樹下盤膝而坐，像一尊亙古不變的石像。清晨會采來帶著露水的靈草，整齊地擺在穀口；傍晚則會燃起驅蚊的篝火，火光映著他凝視穀內的溫柔目光。炁虎很喜歡他，每天都會抱著骨雕老虎跑到穀口，咿咿呀呀地跟他分享新發現的“炁”之秘密。
有次炁虎在溪邊玩水，不慎滑入深潭。老者幾乎是瞬間出現在潭邊，以一種不符合他枯槁身形的迅捷躍入水中，將孩子穩穩托在懷裡。當他濕漉漉地抱著炁虎上岸時，鬥笠掉了，陳明靜第一次看清他的臉——那眉眼間，竟與沈小虎有幾分模糊的相似。
“他身上有小虎的‘炁’。”玄塵長老後來這樣解釋，“當年小虎在永凍深淵消散時，一部分‘炁’落在了他身上，不僅救了他的命，還讓他的靈魂與‘炁’產生了羈絆。”
老者似乎聽懂了“小虎”這個名字，每次聽到都會對著炁虎的方向露出溫柔的笑。他開始用骨片在地上刻畫圖案：有時是展翅的靈蝶，有時是奔騰的猛虎，有時是青雲山的輪廓。炁虎趴在旁邊看得入迷，小手跟著骨片的軌跡劃動，青灰色的“炁”在地麵凝成同樣的圖案，比骨片刻畫的更加生動。
夕陽西下時，穀口的老鬆樹下總會出現這樣一幅畫麵：白發老者盤膝而坐，孩童趴在他膝頭擺弄骨雕，餘暉透過鬆針灑在他們身上，青灰色的“炁”如同輕紗般纏繞，將兩個跨越了生死與時空的靈魂，溫柔地連在一起。
陳明靜站在靈花叢中看著這一幕，指尖的冰藍色靈力與空氣中的“炁”交融成淡淡的虹光。她知道，這沉默的守護者不僅是為了報恩，更是為了守護沈小虎以另一種形式存在的證明——在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裡，他們都是彼此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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