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腳之處,觸感粘膩而冰冷——是尚未乾涸的血跡混合著腥鹹的海水。
濃霧在這裡仿佛凝結成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甲板上,濃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隻能勉強用腳尖勾勒出腳下鐵灰色板材的冰冷輪廓。
死寂。令人心悸的死寂。
隻有海水空洞地拍打著船身,發出單調的回響,以及兩人胸腔內沉穩卻壓抑的心跳聲,在這粘稠的霧靄中顯得格外清晰。
楊過與程英目光一觸即分,無需言語,心意已通。兩人同時屏住呼吸,將全身感官提升至極致。
楊過體內雄渾內力流轉不息,耳力目力強行穿透濃霧的阻隔。他們如同暗夜中經驗最豐富的獵手,身形緊貼著陰影和障礙物,在寬闊冰冷的甲板上無聲潛行。
空氣中那股混雜著劣質煙草、濃重汗臭、刺鼻魚腥和淡淡血腥的惡濁氣味,比方才更加濃烈,幾乎令人窒息。
剛繞過主桅杆附近一堆散亂、散發著焦糊味的纜繩和破碎木箱,楊過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主桅杆上,一個瘦削的身影被數道粗如兒臂、吸飽了海水的麻繩以一種極其屈辱痛苦的姿態死死捆縛著。
那人頭發花白淩亂,襤褸的衣衫下露出古銅色的皮膚,上麵布滿了新舊疊加的傷痕。
他低垂著頭顱,氣息微弱,似乎已陷入昏迷或瀕死,但那熟悉得刻入骨髓的身形輪廓,尤其是那雙即便緊閉也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倔強與隱忍的眉眼……
“吳叔?!”楊過心神劇震,這個名字幾乎要衝破喉嚨!
這正是桃花島上那位忠心耿耿、沉默寡言的啞仆吳叔!
昨日島難,他與眾多忠仆一同失蹤,竟出現在這賊船之上,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一股混雜著無邊怒火與痛徹心扉的憐惜瞬間衝上楊過腦際,燒灼著他的理智。他身形一晃,內力幾乎本能地就要噴薄而出,不顧一切衝上去解救!
就在這刹那——
那被捆縛的吳叔仿佛被什麼驚醒,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抬起了頭。
當他那雙渾濁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穿透散亂的白發,看清濃霧中那個挺拔的身影時,那張飽經風霜、此刻布滿血汙青紫的臉龐上,驟然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狂喜!隨即,這狂喜被一種更強烈的、極致的恐懼所取代!
“嗬——嗬嗬嗬——!”他喉嚨裡擠出急促而破碎的嘶鳴,那是啞仆特有的、無法成言的絕望呐喊!
他枯瘦的身體爆發出不合常理的劇烈掙紮,被緊縛的雙臂不顧繩索勒入皮肉的劇痛,拚命地、痙攣般指向楊過身後的某個方向!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眼眶,裡麵燃燒著無邊的恐懼和無聲的嘶吼:“快躲開——!!”
幾乎在同一瞬間,楊過那超越常人的感知也已捕捉到!
濃霧深處,甲板另一側,傳來木屐急促敲擊鐵板的“嗒嗒”聲!不止一個!
腳步聲迅疾如風,正從多個方位朝著桅杆這邊凶狠地包抄而來!
“殺——!”
“彆讓他們跑了!”
伴隨著生硬刺耳的漢語狂吼和倭語的呼喝,十數條矯健凶悍如惡鬼的身影猛然撕裂濃霧,手中狹長的倭刀反射著冰冷粘稠的霧氣寒光,從四麵八方、上下左右,帶著嗜血的殺意,如同惡浪般洶湧撲至!刀光織成一張致命的網!
為首一人,身形矮壯如鐵墩,臉上橫亙著猙獰刀疤,狂笑聲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果然上鉤了!宰了他們!”
楊過與程英背心瞬間緊貼,氣息相連,如同兩塊磐石合二為一,迎向撲麵而來的腥風血雨。
“小師娘,”楊過頭也不回,聲音在激烈的對峙中竟透著一絲奇異的輕鬆,甚至帶著點調侃,“事到如今,你後悔不後悔跟來?”
程英感受到他後背肌肉瞬間繃緊如鐵,以及那刻意為之的輕鬆語調下深藏的凝重,心頭猛地一暖,隨即又被酸澀淹沒。眼前是猙獰撲來的刀光劍影,她知道今日恐怕便是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