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孫婆婆忽然停下腳步，看著楊過，語氣變得有些小心翼翼。
“楊小哥兒，婆婆多嘴問你一句，你……你真的願意一直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古墓裡？外麵世界那麼大，你一身好本事，年紀輕輕，就沒點……彆的想頭？比如，揚名立萬什麼的？”
楊過聞言，咧嘴一笑，笑容裡卻有種與他年齡不符的通透和一點點憊懶，“婆婆，我楊過從小挨餓受凍，看儘白眼，被人像野狗一樣踢來踢去。什麼揚名立萬，什麼遠大誌向，那是大英雄才該想的。我呢，沒什麼眼界，就看得見眼前。”
他目光轉向石室深處，語氣漸漸認真：“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龍姑娘和婆婆肯收留我，給我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讓我不用再挨打受罵。”說到這兒，他嘴角又揚起那抹標誌性的懶散笑意，“我就覺得，把眼前的每一天過踏實了，保護好對我好的人，這就挺好。”
“心安處，便是吾鄉。”他輕聲說道，眼神卻格外明亮，“這古墓，如今就是讓我心安的地方。”
他這番話確是發自肺腑。
自從離開桃花島後，他便一直顛沛流離，看似灑脫不羈，心底卻始終無所依歸。
因著義父歐陽鋒之故，他自覺惹了禍事，再無顏麵回到郭靖、黃蓉身邊。
即便暫投全真教當雜役，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另有所圖。
天下之大，竟無一處可稱歸宿。
唯有遇見了清冷如月卻心思純淨的小龍女，陰錯陽差間進了這古墓，他反而覺得像是漂泊已久的船終於靠了岸。
古墓派武功固然精妙，但真正讓他心甘情願留下的，卻並非武學，而是這古墓中的小龍女，再次給了他一片從未奢望過的安寧。
這份安寧，桃花島上也曾有過，隻是時光恍如隔世，終究是……煙消雲散了。
楊過這番心裡話聽得孫婆婆眼圈又紅了，連連拍著他的手背：“好孩子，好孩子……婆婆沒看錯你！姑娘她……修的本是清心寡欲之道，外表雖冷，心思卻最是澄澈，你以後多擔待，多陪陪她……”
“放心吧，婆婆！”楊過拍著胸脯。
提到“陪”，孫婆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歎了口氣：“唉，說起來，這古墓裡本來也不止姑娘和我。還有個師姐……”
“‘赤練仙子’李莫愁對吧？”楊過脫口而出，隨即心裡暗叫一聲不好。
孫婆婆果然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怎麼？孩子，你聽說過她？”
楊過腦筋急轉，麵上卻故作輕鬆：“這等人物，江湖上誰沒聽過幾句傳言？我認得她，她未必認得我。”
他話說得含糊，心裡卻翻騰得厲害——想起與李莫愁那些糾纏不清的露水情緣，還有她那兩個徒弟的風流債，一時間頭皮發麻，後背竟滲出細汗來。
“唉，也是，她那名聲確實......”孫婆婆搖搖頭，歎了口氣，“李莫愁原是姑娘的師姐，也是祖師婆婆的親傳弟子。隻可惜後來心思走偏，叛出了師門。”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不過前些日子，她不知怎的突然回來了，模樣憔悴得厲害，像是受了極重的心傷。到底同門一場，她又在祖師婆婆畫像前誠心認了錯。”
“姑娘雖不喜她平素作為，終究還是心軟，容她進了古墓，讓她在從前住的石室裡歇息。”孫婆婆語氣緩和了些，“說來也怪，這次回來，李莫愁確實收斂了許多戾氣。與姑娘之間雖談不上親熱，但總算能相安無事……勉強算是和解了吧。”
“那……她現在人呢？”楊過忙問。
“她啊，帶著兩個徒弟回來的，一個叫洪淩波，一個叫陸無雙。”孫婆婆說道，“兩個小丫頭年紀跟你差不多，在古墓裡哪裡呆得住？沒安分幾個月，就偷偷溜下山去玩了。李莫愁發現後，氣得不行，又擔心她們闖禍或是遇險，沒住多久，就急匆匆下山尋她們去了。到現在也沒個消息。”
“啊？陸無雙她們……跑了？”楊過先是一愣，隨即心裡一塊石頭暫時落了地，忍不住脫口而出：“跑得好……啊不是，我是說，這也太不懂事了！”
他想起自己初遇李莫愁師徒時，她們便是在追尋私自溜出赤霞山莊的陸無雙，這般情景竟是又一次上演。
他連忙掩飾地咳嗽兩聲，暗自鬆了口氣。
至少眼下不必立刻麵對那對麻煩的師徒，尤其是心狠手辣的李莫愁。
不過，念及與陸無雙、程英甚至……李莫愁之間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
以及過往種種親昵情狀，她們或溫柔、或冷豔、或嬌嗔，各有風情，楊過心中不由一蕩，臉上悄悄熱了起來。
可他這口氣還沒鬆到底，心頭又微微一緊。
走了不代表不回來，萬一哪天李莫愁突然帶著徒弟折返，在這古墓裡撞個正著……
那場麵，他光是想想就頭皮發麻。以李莫愁那乖戾多疑的性子，怎麼可能容得下他待在師妹身邊？
但轉念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自己既然選擇了留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以現在自己的武功，就算三人聯手，從容應對也不是難事。
眼下，她們既然不在，倒是難得的清靜，正好可以安心陪伴小龍女。
“可不是嘛！”孫婆婆也覺得這事有點荒唐，“所以說啊，這人心啊，就是不一樣。有人想進來，有人想出去。過兒，你能安心留下，婆婆……婆婆真是……”說著又要抹眼淚。
楊過連忙收斂心神，壓下那些紛亂的思緒，湊過去溫言安慰起婆婆來。
古墓的晚飯果然極其簡單清寡：一碟玉蜂漿，幾樣洗淨的野果，一盆清水般的菜粥，幾乎不見油腥。
孫婆婆特意給楊過碗裡多舀了點稠的，臉上有些過意不去：“楊小哥兒，今日倉促，明日婆婆再想法子給你弄點好的。”
楊過卻毫不在意，他什麼苦沒吃過，有口熱乎乾淨的吃食已是滿足。
三人圍坐，小龍女依舊沉默不語，進食動作優雅卻迅速，仿佛隻是為了完成一件必要的事情。
楊過偷眼瞧去，見她容色清冷，在幽暗光線下更顯得不食人間煙火，心下不禁暗歎一聲。
飯畢，小龍女起身，目光掃過楊過，淡淡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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