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侍郎張行成,最近很煩惱。
煩惱的根源,來自於他的頂頭上司,也是他最大的靠山——當朝司空、吏部尚書、趙國公長孫無忌,交給他的一項,極其棘手的任務。
——為剛剛“複出”,即將南下總管“經濟與改革總司”的太子殿下,遴選一批“得力”的輔官。
這差事,聽起來風光。
但張行成,這位在官場沉浮了二十餘年,早已修成了人精的老狐狸,嗅到了其中,濃烈的危險氣息。
這哪裡是去遴選輔官?
分明是,被架在兩頭猛虎之間去遞刀子!
遞得好了,皆大歡喜。
遞得不好,自己恐怕就要成為,第一個被撕碎的祭品。
“得力”二字,說來簡單,可其中的分寸,卻太難拿捏了。
派去的人若是太“得力”,是真正一心為公的能臣,那豈非是,真心實意地,去幫助太子,建功立業?這,不符合趙國公和晉王殿下的利益。
可若是,派去的人,太“不中用”,都是些隻會阿諛奉承,或者處處掣肘的庸才,那也同樣不行。
一來,糊弄不過那位,眼神毒辣的太子殿下。
二來,若是江南的差事,真的辦砸了,陛下怪罪下來,他這個負責“遴選官員”的吏部侍郎,也同樣難辭其咎。
張行成,在自己的書房裡,踱了整整一夜,將吏部所有在冊官員的名單,翻來覆去地看了十幾遍,頭發都愁白了好幾根。
最終,在第二日,他還是硬著頭皮,拿著一份由他和趙國公共同“商議”出來的“完美”名單,前往吏部公廨,準備開始他的“遴選”工作。
吏部公廨之內,氣氛也同樣詭異。
張行成,先是找到了戶部的同僚。
“張侍郎,您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戶部的一位侍郎,苦著臉說道,“太子殿下,點名要的人,是戴胄戴尚書。可如今,戴尚書,正負責西征大軍的糧草總調撥,實在是,分身乏術啊。”
這是,最典型的官場“太極推手”。
誰都知道,戴胄是寒門出身的鐵麵尚書,更是太子“新政”的堅定支持者。讓他跟著太子去江南,那簡直是如虎添翼。
長孫無忌,又豈會輕易放行?
張行成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唉,本官也知道,戴尚書勞苦功高。但,太子殿下,親自點名我等,也不好駁了殿下的麵子。這樣吧,你我各退一步。”
張行成說道:“戴尚書,就不必南下了。但,戶部必須派出一位,精通財計,且在江南,有些人脈的員外郎,作為副手,輔佐殿下。如何?”
他這是在,用一個“員外郎”,換一個“尚書”。
看似是吃了大虧,實則,是將戶部最關鍵的人,留在了長安。
戶部侍郎,心領神會,立刻滿口答應。
接著,張行成,又去了工部。
工部尚書段綸,對太子的“格物之學”,推崇備至,早已是半個“太子黨”。
張行成知道,強行阻攔,是行不通的。
於是,便換了一副嘴臉。
“段尚書!您,可是咱們這‘總司’的定海神針啊!”張行成一見麵,便送上了一頂高帽,“太子殿下說了,這江南的改製,千頭萬緒,但最根本的,還是‘水利’與‘農具’!這兩樣,離了您段尚書,那可是萬萬不行!”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想請您,坐鎮長安!親自,督辦‘曲轅犁’和‘筒車’的量產工作!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造出足夠的‘神器’,以備殿下在江南推行新政!”
他將一個“無法拒絕”的,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了段綸,讓他名正言順地無法南下。
段綸,果然上當。他一聽,要自己負責量產那些“神器”,立刻覺得,責任重大,當仁不讓地,答應了下來。
搞定了兩位尚書。
剩下的便是那些,需要被“填充”進總司的,中低層官員了。
這,才是張行成,真正表演的舞台。
他拿著那份名單,在吏部、戶部、工部之間,來回穿梭。
他推薦的人選,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履曆光鮮,出身名門,能言善辯,但……就是從沒乾過一件,真正的實事。
說白了,就是一群,隻會誇誇其談,最擅長推諉扯皮的……官場混子和世家眼線。
他相信,將這樣一群“精英”,塞給太子。
足以讓太子殿下,在江南,寸步難行,深陷於無窮無儘的內部消耗之中。
做完這一切,張行成,自以為天衣無縫。
他帶著這份,經過他“精心”遴選的,由二十餘名“青年才俊”組成的輔官名單,信心滿滿地,前往東宮彆業,向太子殿下,複命。
……
東宮彆業,茅屋之內。
李承乾,看著張行成,呈上的那份名單。
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平靜。
隻是,一個一個地,念著上麵的名字。
“王普,博陵崔氏之婿,善詩詞,好清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