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秋日,本應是天高雲淡,金風送爽。
然而在貞觀二十六年的這個秋天,籠罩在這座偉大城池上空的,卻是一種近乎滾燙的狂熱氣息。
這股狂熱的中心,便是那座剛剛在西市最顯赫的位置,掛牌開業的“興唐格物商號”。
開業當天,整個西市,萬人空巷。坊卒們不得不手拉著手組成人牆,才勉強維持住了一條,可供馬車通行的道路。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從清晨一直響到日暮,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與財富的味道。
宿國公程咬金,這位大唐的福將,此刻正挺著他那標誌性的大肚子,滿麵紅光地站在商號門口,親自為那塊由皇帝禦筆親題的“格物興唐”牌匾,揭開紅綢。
他那洪亮豪邁的大笑聲本身就是這世間最具說服力的廣告。
“哈哈哈!諸位!諸位鄉親!”
程咬金對著底下,那黑壓壓的人群,扯著嗓子吼道。
“俺老程是個粗人,不懂什麼‘天道’‘人道’的大道理!俺隻知道太子殿下,能讓咱們的將士,少死人多殺敵!能讓咱們的地裡多長糧食!這就是天大的好事!”
他重重地,一拍身後的牌匾。
“現在,連趙國公都拿出千萬貫的家底,來支持太子殿下!俺老程自然也不能落後!俺告訴你們!這‘興唐格物商號’,就是太子殿下,帶著咱們大家夥兒一起發財的船!”
“誰先上來誰就能先喝上那口肉湯!誰要是錯過了,那可就彆怪俺老程沒提醒你們!”
他這番粗俗,卻又極具煽動性的話語,瞬間點燃了人群中那早已壓抑不住的貪婪火焰!
“我買!我買十份‘格物憑證’!”
“讓開!都讓開!老子要買一百份!我把城郊的莊子都給押了!”
“還有我!這是我全部的家當!都給我換成憑證!”
人群如同瘋了一般,揮舞著手中的飛錢,不顧一切地,朝著商號那早已被擠得搖搖欲墜的櫃台湧去!
他們口中喊著的“格物憑證”是興唐商號,參照了皇家錢莊發行的“飛錢”憑條,而獨創的一種,類似於原始股的投資證明。
商號宣稱憑借此證,便可按比例分享“興唐格物商號”未來,所有投資“格物產業”所帶來的巨額收益!
其價格在開業的第一個時辰便翻了三倍!
第二個時辰,五倍!
待到日暮時分,一份麵值為一百貫的“格物憑證”,已經被炒到了近千貫的天價!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整個長安城都瘋了。
一些在朝堂之爭中站錯了隊,正愁如何向太子示好的二流勳貴們,此刻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他們不惜變賣家產,也要搶購一份憑證,以彰顯自己對新政的“耿耿忠心”。
嗅覺敏銳的商人們,則更加直接。
他們不再去搶購那虛無縹緲的憑證,而是開始瘋狂地囤積一切與“格物”相關的實體原材料!
涼州急需的鐵礦石,價格三日之內翻了十倍!
用以煉鋼的優質煤炭,其價格甚至已經超過了南方的上等絲綢!
就連長安城外那些最不起眼的木材,都因為傳說中太子殿下要推廣一種“新式家具”,而被商人們高價預定一空!
甚至就連那些最底層的普通百姓,也被這股,一夜暴富的狂熱衝昏了頭腦。
他們將自己,準備用來娶媳婦、蓋房子的棺材本,都從床底的瓦罐裡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投入到這場他們根本看不懂,卻又覺得能改變自己一生的金色賭局之中。
然而在這場看似繁花似錦,人人都在狂歡的盛宴之下。
幾雙冷靜的眼睛,卻正在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在人群的角落裡,幾名偽裝成普通市民的太子宣傳隊員,正一邊假意地跟著人群高呼著口號,一邊將眼前這光怪陸離的一切都詳細地記錄了下來。
他們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股狂熱背後,那絲絲縷縷的不正常。
那“興唐格物商號”雖然每天都吸納了海量的資金。
但是真正用於投資實業,建立工坊的錢,卻是少之又少。
大部分的資金都隻是在不同的賬戶之間來回流動,人為地製造出一種“交易額巨大”的虛假繁榮。
他們更看到那些真正主事的隱藏在程咬金等人身後的,來自趙國公府的管事們,臉上沒有絲毫的喜悅。
有的隻是一種如同漁夫,在耐心地等待著魚群入網般的冰冷與平靜。
這一切,這所有詭異的細節,都被他們,用密寫的方式,記錄下來。
通過一個專門為他們建立的秘密情報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千裡之外的涼州。
涼州,都督府。
與長安城那,被金融狂熱所籠罩的氛圍截然不同。
這裡空氣中彌漫著的是大戰在即的,那種特有的混雜著皮革、鋼鐵與汗水的,肅殺之氣。
一座巨大的軍事會議廳內,太子李承乾,吳王李恪,長史馬周,以及薛萬徹、阿史那社爾等一眾,新軍的高級將領,正圍著一個,幾乎占據了半個房間的巨大沙盤,緊張地進行著最後的戰前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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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盤之上,從玉門關到遙遠的那片蔥嶺之地,其間的每一座山川,每一條河流,每一片綠洲都被精細地標注了出來。
“……後勤補給,依舊是最大的問題。”
馬周手持一根長杆,指著沙盤上的一條紅線,神情嚴肅地說道。
“大軍一旦出關,補給線將長達上千裡。”
“我們必須在沿途建立至少三個,大型的補給地。”
“否則,一旦被敵人切斷後路,大軍將不戰自潰。”
“沒錯。”
薛萬徹這位百戰名將,甕聲甕氣地,附和道。
“而且西域諸國,態度曖昧。”
“我們必須準備一支偏師,隨時防備他們,在我們背後捅刀子。”
所有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那場,決定帝國未來百年國運的西征,而殫精竭慮。
一名信使從帳外匆匆走入。
“殿下,長安六百裡加急例行奏報。”
李承乾從那複雜的沙盤上抬起頭來。他接過信筒,拆開快速地瀏覽了起來。
這份奏報,來自於戴胄。
與之前那幾封充滿了危機感的密信不同,這份奏報的字裡行間都洋溢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與振奮。
戴胄在信中詳細地描述了長安城內,因《格物論》和涼州大捷,而掀起的,那場空前的“格物熱”。
並且著重報告了那個足以讓所有人都感到,揚眉吐氣的“天大好消息”。
“趙國公長孫無忌,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聯合程咬金、秦瓊等多位國公,共同集資千萬貫,成立‘興唐格物商號’,誓要全力以赴支持太子殿下您的新政大業……”
信在眾將手中傳閱。
“哈哈哈!太好了!”吳王李恪看完之後,一拍自己的大腿,興奮得滿臉通紅。
“大哥!我們贏了!徹徹底底地贏了!”
“連長孫無忌那隻老狐狸,都不得不,向我們低頭認輸!”
“還主動掏出自己的老本,來幫我們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