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驚天動地的雷鳴過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中,那股濃烈的焦臭味,像是烙鐵一樣燙進每個人的鼻腔。
李顯揚的腦子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他那隻完好的手,死死地抓著韁繩,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卻感覺不到一絲力氣。
他的目光,如同被釘死了一般,無法從李瓊的側臉上移開。
那張臉,在晨曦微弱的光線下,輪廓分明,平靜得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
仿佛剛才那道撕裂天地的神罰,不過是鄉間的一聲尋常春雷。
周遭的士兵們,一個個東倒西歪,有的從馬背上滾了下來,有的死死抱著受驚的馬脖子,更多的人,隻是張大了嘴,癡癡地望著峽穀入口,眼神裡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
那道雷,劈碎了牛羊,也劈碎了他們的膽氣。
就在這片幾乎凝固的死寂之中,李瓊終於動了。
他緩緩地轉過頭,目光掃過一張張煞白的麵孔。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狠狠紮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卸甲。”
兩個字清晰冰冷,不帶任何情緒。
一瞬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顯揚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失聲喊道。
“將軍?”
卸甲?
在這裡?
身後就是阿古拉的追兵,隨時可能撲上來!
盔甲是他們唯一的防護,是他們的第二條命!
一名渾身肌肉虯結的校尉,壯著膽子策馬上前,臉上滿是匪夷所思。
“將軍,末將沒聽清,您是說卸甲?”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這不是命令,這是讓他們去送死!
“對,卸甲。”
李瓊重複了一遍,語氣沒有絲毫變化。
“把身上所有的鐵器,盔甲,頭盔,護臂,統統脫下來,扔在地上。”
這話一出,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將軍,萬萬不可!”
“沒了盔甲,蠻子的箭矢我們怎麼擋?”
“是啊將軍,這不是把脖子伸出去讓人砍嗎?”
質疑聲,哀求聲,此起彼伏。
這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漢子,不怕死,但他們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死。
李瓊的眼神,冷了下來。
他沒有發怒,隻是用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那名帶頭說話的校尉。
“你覺得,是蠻子的箭快,還是天上的雷快?”
校尉的身體猛地一僵,喉嚨裡的話瞬間被堵了回去。
李瓊抬起手,指向那依舊飄散著焦臭味的峽穀入口。
“剛才,你們都看到了。”
“第一批進去的牛羊,什麼事都沒有。”
“第二批,披上了鐵甲,綁上了長槍,然後呢?”
“天雷就下來了。”
“你們想不想,也嘗嘗那道天神之鞭的滋味?”
冰冷的話語,像一盆雪水,從頭到腳澆下來。
所有喧嘩,戛然而止。
士兵們麵麵相覷,臉上的質疑,漸漸被一種恍然和更深的恐懼所取代。
他們想起了剛才那道粗如水桶的銀龍,想起了那震得五臟六腑都快移位的巨響。
若是那道雷,劈在他們這支披堅執銳的大軍頭上,後果根本不敢想。
一瞬間,所有人後背發涼,冷汗涔涔。
李顯揚的嘴唇哆嗦著,他終於明白了。
原來,所謂的天神之鞭,打的根本就不是活物。
它打的是鐵,是金,是一切能引來天雷的東西!
李顯揚看著李瓊,眼神中的狂熱,幾乎要溢出來。
將軍他竟然憑著蛛絲馬跡,就看穿了這個隱藏了幾十年的秘密!
“我明白了!”李顯揚猛地一勒韁繩,用儘全身力氣大吼。
“將軍是要我們活命!”
他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得不像個獨臂之人。
他用牙齒咬住甲胄的係帶,用那隻僅存的手,笨拙而又堅定地解開身上的盔甲。
沉重的胸甲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脫下了頭盔,護臂,戰靴上的鐵片也被他粗暴地掰了下來。
很快,這個曾經的虎賁軍將領,就隻穿著一身單薄的內襯,站在刺骨的寒風裡。
他的動作像一道無聲的命令。
周圍的士兵們沉默了。
他們看著李顯揚,又看看麵無表情的李瓊。
終於,那個先前還帶頭質疑的校尉,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他翻身下馬,對著李瓊深深一揖。
“將軍,末將愚鈍!”
說完,他也開始動手,解開自己身上的甲胄。
金屬碰撞的聲音,開始在這片荒原上接二連三地響起。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
不到四千名士兵,仿佛進行著一場莊嚴的儀式。
他們沉默著,將自己賴以生存的鐵甲,一件件脫下,扔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