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穀的黑暗,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刀齊齊斬斷。
刺目的天光,毫無征兆地潑灑進來。
走在最前麵的李瓊,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風的味道變了。
不再是峽穀裡那種陰冷、潮濕,帶著腐朽氣息的死風。
而是帶著青草和泥土芬芳的,自由的風。
他的身後,馬蹄聲變得淩亂。
一個又一個赤著上身的騎士,從那道狹長的裂縫中湧出,撞進了這片久違的陽光裡。
起初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光明晃得睜不開眼。
他們茫然地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平原,看著遠方那熟悉的山巒輪廓。
一個年輕的士兵,嘴唇哆嗦著,不敢相信地伸出手,仿佛要去觸摸那溫暖的陽光。
“出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夢囈。
“我們真的走出來了?”
下一刻,他從馬背上滾了下來,跪在地上,把臉深深埋進帶著草根的泥土裡,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壓抑的嗚咽。
這聲嗚咽像是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
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出來了,我們出來了!”
“哈哈哈哈,老子還活著!”
“狗日的斷魂峽,老子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壓抑了兩天兩夜的恐懼、疲憊和寒冷,在這一刻,儘數爆發。
有人仰天狂嘯,聲嘶力竭。
有人抱著身邊的同袍,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更多的人,隻是跳下馬,貪婪地呼吸著這片土地上的空氣,任由眼淚肆意流淌。
這裡是朔方郡的東界。
是南朝的地盤。
他們回家了。
李顯揚騎在馬上,那隻獨臂緊緊攥著韁繩。
他的眼眶也紅了,看著眼前這群劫後餘生的兄弟,又扭頭看向那個依舊平靜如水的背影。
李瓊沒有歡呼,也沒有落淚。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馬背上,眺望著遠方,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份鎮定,讓沸騰的人群,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士兵們自發地停止了喧嘩,重新翻身上馬,整理隊列。
他們的目光,再次彙聚到李瓊身上。
那眼神裡,除了狂熱,更多了一種名為“神跡”的敬畏。
李瓊緩緩收回目光,調轉馬頭。
“傳令。”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軍。
“前行十裡,臨水安營,生火造飯。”
“是!”
山呼海嘯般的回應,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大軍再次開拔,隻是這一次,所有人的胸膛都挺得筆直。
……
半個時辰後,一條小溪旁,炊煙嫋嫋。
劫後餘生的士兵們圍著火堆,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割著最後一批乾糧,臉上洋溢著輕鬆的笑容。
李瓊獨自站在溪邊,用冰冷的溪水擦拭著上身的傷口。
細密的傷痕,遍布他的古銅色皮膚,每一道,都藏著一個九死一生的故事。
李顯揚拿著一件乾淨的內衫,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
“將軍。”他把衣服遞了過去。
“穿上吧,風大,當心著涼。”
李瓊沒有回頭,接過衣服披在身上。
“顯揚。”
“末將在。”
“我們雖然出來了,但還沒脫離險境。”
李瓊的聲音很輕。
“朝中的旨意,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李顯揚的心,猛地一沉。
他當然知道將軍指的是什麼。
違抗軍令,擅自出擊,無論打了多大的勝仗,在那些文官眼裡,都是足以致命的罪過。
“那我們……”李顯揚的聲音有些乾澀。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李瓊轉過身,黑色的眸子,在火光下亮得驚人。
“你挑十個最機靈的弟兄,換上便裝,今夜就出發。”
“去哪裡?”
“往北,去鎮北關。”李瓊頓了頓,壓低了聲音。
“不要走官道,從山裡繞過去,找到鎮北王麾下的黑甲衛,聯係他們的統領陳默。”
“陳默?”
李顯揚愣了一下,這個名字他聽說過,是鎮北王最信任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