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後一天恰逢中秋佳節。當晚,耿耀陽帶著韓盈盈,跟鄭彙川等人在工大校門口彙合後,一起乘坐31路公交車趕到了褒州火車站。
趁著國慶節放假回家探親的旅客實在是太多,尤其是各大院校的學生更是比比皆是。耿耀陽等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上車人群中,檢票後緩緩步入了站台。
303次列車是褒州始發開往海州的褒州鐵路局段內普通客車。該趟列車雖然速度慢,但停靠的站點多,票價也便宜,因此吸引了大批學生和普通旅客。從褒州發車時,車上有號的座位票便已經全部售罄,後續各站點隻剩站票可以賣出。
耿耀陽一行四人正好占滿了兩個對麵的兩人座。兩個男孩子坐在靠過道的外側,兩個女孩子則在內側靠窗戶的位置。
耿耀陽坐下後誇讚道:“鄭彙川,行啊你!這個座位買的好!”
鄭彙川嘿嘿笑道:“我買的時候就跟人家說了,要四個對麵坐的號,沒想到人家還真給了。”
瞧著車廂裡擠得沙丁魚般的人群,肖曉蕊不禁感慨道:“火車上這麼多人,還是咱們同學坐在一起放心。”
鄭彙川生性愛熱鬨,從包裡翻出兩副撲克牌攛掇道:“時間還早著呢,要不咱們打牌吧?”
“打就打!”耿耀陽應和道:“打什麼?”
“打升級唄。”鄭彙川道:“我跟肖曉蕊一幫,你跟韓盈盈做聯邦。”
肖曉蕊靦腆道:“我不會打牌。”
韓盈盈為難道:“我也不大會。”
“打牌有什麼難的?”鄭彙川不由分說將撲克牌從盒子裡倒出來,一邊洗著牌一邊熱情道:“我教你們,保準一學就會。”
從褒州到海佑,不晚點的情況下,普客列車大約需要五個小時,最快也得十一點半才能到達家鄉。想要熬過這段漫長的枯燥時間,打牌絕對是最簡單最適宜的方法之一。
牌洗好後,四個人開始輪流摸牌。鄭彙川一邊摸牌一邊教著肖曉蕊如何打牌。耿耀陽則指點著對麵的韓盈盈。
韓盈盈正聽得連連點頭時,忽然指著耿耀陽身後驚奇道:“咦!?那不是季彤和呂恪嗎?”
耿耀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回頭望去,隻見車廂密集的人群中,一對青春靚麗的年輕男女正手拉著手,朝他們這邊艱難的逶迤而來。
鄭彙川把手裡的牌扣在胸前笑道:“我早就聽說他們倆成了,沒想到是真的。”
韓盈盈介紹道:“呂恪的爸爸在市文化局當領導,季彤的爸媽也都在文化部門工作。他們倆在一起才叫門當戶對呢。”
“我聽說高中的時候,人家兩個就互相有那個意思了。”肖曉蕊很是羨慕道:“要不然剛上大學就能好上?速度也太快了吧?”
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耿耀陽很清楚,前世這對情侶並沒有結成正果。季彤大學畢業後去了東海省電視台。呂恪則回到老家,在海佑市文化局當了一名科員。
地位和前途相差懸殊的兩個人,即便大學裡的感情再深,最終仍然落了個勞燕分飛的結果。
眼看著季彤和呂恪在人群中越擠越近,一向在各班混得臉熟的鄭彙川搶先打招呼道:“呂恪!你也回家啊?”
呂恪和季彤上錯了車廂,正悶著頭從人群裡拚命擠著戮力前行,根本沒精力顧及其他。鄭彙川接連喊了兩聲,他方才注意到有人衝他倆打招呼。
“咦?鄭彙川!韓盈盈?”儘管呂恪跟耿耀陽不是很熟,但也知道他們倆是一個高中的同學,當下欣喜道:“你們也坐這趟車啊?太巧了!”
“我們學校挨得近,正好一塊兒回家。”鄭彙川瞥了眼季彤道:“你們在幾號車廂啊?”
“唉,彆提了!”呂恪叫苦道:“我們是十一車廂,結果給看成了一車廂。這不,從前麵一節車廂一節車廂擠過來的。”
“十一車廂?”鄭彙川吃驚道:“哎呀,那還得再過三個車廂才到呢。”
“誰說不是呢?”呂恪抱歉道:“你們坐著,我們先走了,還有三個車廂等著擠呢。”
“彆著急,慢點走啊!”鄭彙川熱情招呼著,一直到兩個人的身影沒入了人群之中。
自始至終,季彤並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微笑著跟眾人點了下頭。即便是看到韓盈盈,也隻是多點了下頭。
耿耀陽敏感的注意到,當她看向韓盈盈時,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傲慢之色。他忽然明白,曾經是閨蜜的兩個女孩子,彼此間已然有了深壑天塹般巨大差異。
換句話說,將來大概率進入企事業單位工作的韓盈盈,已經難以進入藝術學院未來文化界高端人士的法眼了。
“季彤好像瞧不大起我們。”鄭彙川忽然說道:“人家不屑於跟我們說話呢。”
“人家跟我們說什麼話?”肖曉蕊非常理智道:“她畢了業,很有可能會去電視台的,唯一區彆是省級還是市級。而我們呢?好孬也得去企業,跟人家沒法比呀。”
“不說話就不說話。”耿耀陽無所謂道:“看在同學的份上才跟他們打個招呼。她不願理咱們,咱還不願意理她呢?來,我們繼續打牌!”
耿耀陽話糙理不糙。尊重是相互的,你若看不起彆人,彆人也有資格更看不起你。世事難料,誰也不能保證藝術學院出來的學生,將來的成就一定比東海大學的要高。
被曾經親密無間、幾乎無話不說的閨蜜漠然無視之後,韓盈盈原本倍感失落,但聽到耿耀陽的話後,心情不由自主又好了起來。
“是啊,耿耀陽說得對。”她暗自打氣道:“她不願理我,我還不願理她呢。”
人多了相對熱鬨,打牌聊天中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已是十一點半多,慢騰騰的列車終於到達了海佑火車站。
韓盈盈、鄭彙川等人都有家人來接,因此出了出站口,四個人各找各媽各回各家,眨眼間作鳥獸散。
耿耀陽當然知道不會有人來接他,跟同學們分開後擠過吵鬨的接站人群,徑直來到車站廣場,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三線城市的午夜,公交車早已停駛。出租車太貴他坐不起,也不舍得坐。至於路邊拉客的那些祥子,他實在是沒興趣光顧,因為他曾經就是個守在路邊等著拉客的駱駝祥子。
背起提包邁開雙腿,耿耀陽乾脆沿著夜色裡空無一人的熟悉街巷,獨自疾步而行。
中秋月圓之夜秋意正濃,微風拂來樹葉沙沙作響,匆匆獨行的他難免有幾分孤獨蕭瑟之感。
走得累時,他抬起頭看了眼半空中皎潔的明月,心裡暗暗感慨道:“中秋節闔家團圓的日子,我竟然是一個人在大街上度過。沒有人在乎我的喜怒哀樂,也沒有人關心我的存亡生死,連一塊月餅都沒有人能夠想的到我。”
耿耀陽不禁感歎道:“老天如此待我,也不知道我究竟造了什麼孽,非要讓我一個人兩次麵對這麼殘酷的世間磨礪。”
當他獨自穿梭於蕭瑟的夜色中時,有的人在香甜地酣睡,有的人沉迷於醉生夢死;有的人在孤獨地悲傷,有的人聚集親友徹夜的狂歡;有的人在煩惱往後餘生如何度過,有的人在暢想如何愉快地享受假期……
此情此景真是應了魯迅先生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隻覺得他們吵鬨。
每個人的遭遇,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人是不可能切實地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