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踏破山河路:三百萬川軍的血色長征
1937年那個秋風蕭瑟的時節,成都少城公園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攥住。不足百畝的場地裡,十萬軍民如潮水般洶湧彙聚,密密麻麻,摩肩接踵。此起彼伏的巴蜀方言呐喊聲,如同滾滾浪潮,一波接著一波,不斷衝擊著這片承載著熱血與決心的土地。主席台上,一麵精心用川繡工藝縫製的“死”字旗在秋風中肆意翻飛,獵獵作響,仿佛在向世間宣告著川軍將士們視死如歸的壯誌豪情。
來自北川的教師王建堂,身姿挺拔卻又滿懷敬畏地跪在青磚地上,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著,鄭重地接過父親王者成托人送來的白布大旗。那旗上血紅的“死”字,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在日光下灼灼奪目,右下角蒼勁有力地寫著:“賜旗一麵,傷時拭血,死後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這寥寥數語,宛如重錘,狠狠撞擊著王建堂的內心,也撞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這是川軍出征前最為震撼人心的曆史瞬間,它宛如一顆火種,點燃了三百萬巴蜀男兒內心深處那熊熊燃燒的血性與鬥誌,成為他們覺醒的光輝縮影。
這些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他們的模樣質樸而又堅毅。腳上穿著普普通通的草鞋,那草鞋編織的紋路裡,似乎藏著巴山蜀水的歲月痕跡;腰間彆著的煙杆,既是他們平日裡解乏的物件,此刻也仿佛成了他們勇氣的象征;肩上扛著的老套筒,儘管陳舊,卻承載著他們保家衛國的希望。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群裝備簡陋的士兵,在接下來漫長的八年抗戰歲月裡,浴血奮戰,打出了“無川不成軍”的赫赫威名,讓整個華夏大地都為之震撼。
“我們四川人,要拚命的時候,連草鞋帶子都要多打三個結。”時光流轉,87歲的抗戰老兵李文福,雖然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但提及1937年10月出川那天的場景,他的眼神立刻變得明亮而熾熱,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在朝天門碼頭,那是一個充滿離情彆緒卻又滿含壯誌的時刻。二十萬川軍將士整齊排列,他們腳上的草鞋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起初細微,卻逐漸彙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綿密,又似萬馬奔騰般震撼。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是在向家鄉告彆,又像是在向侵略者發出無聲的宣戰。
這支被外界戲稱為“雙槍兵”煙槍加步槍)的部隊,他們的裝備狀況,實在是簡陋得讓人心酸不已。第22集團軍總司令鄧錫侯,曾滿臉無奈地自我解嘲道:“我們的士兵除了鬥笠、草鞋和滿腔熱血,就剩腰間彆著的葉子煙。”翻開厚重的《四川軍事誌》,上麵清晰地記載著:首批出川的12個師,平均每個士兵隻有30發子彈,那少得可憐的數量,讓人揪心;重機槍數量更是不足中央軍的三分之一,在武器裝備的對比上,川軍無疑處於巨大的劣勢。
然而,就是這群被人輕視的“草鞋兵”,在台兒莊戰役的滕縣保衛戰中,展現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英雄氣概。122師師長王銘章,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麵對日軍板垣師團瘋狂的狂轟濫炸,毫不畏懼,眼神中透露出堅定與決絕。他坐在指揮部裡,神情凝重地給第五戰區司令李宗仁發了最後一封電報:“決以死力拒守,以報國家。”那一字一句,都仿佛是用生命在書寫。
戰鬥打響後,三千川軍將士如猛虎下山般勇猛無畏,他們在城牆廢墟中與敵人展開了慘烈的肉搏戰。喊殺聲、槍炮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鮮血染紅了大地,也浸透了將士們的衣衫。最終,他們幾乎全軍覆沒,但他們的英勇事跡卻永遠銘刻在了曆史的長河中。打掃戰場時,人們看到那令人動容的一幕:許多士兵的草鞋深深嵌入凍土,那是他們在戰鬥中拚儘全力的見證,需要人們用力才能艱難地拔出,每一雙草鞋,都訴說著一段悲壯的故事。
在長江三峽,那幽深險峻的峽穀間,纖夫們祖祖輩輩流傳著一個神秘而又令人敬畏的傳說——“陰兵借道”。老船工張德貴,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滄桑,每當他講起這個傳說,眼神中總會流露出一絲敬畏與感慨。他說,每逢月黑風高夜,當整個世界都被黑暗籠罩,巫峽峭壁間就會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那聲音沉悶而又有節奏,仿佛有一支軍隊正在悄然行進。隱約間,還能看見穿著草鞋的士兵隊列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他們步伐堅定,向著遠方奔赴而去。“那是沒來得及出川就病死的川軍陰魂,還在趕著去抗日呢。”張德貴的話語裡,滿是對川軍將士的敬重與追思。
這個傳說,其實源自1938年一段真實發生的悲慘事件。當時,20軍楊森部浩浩蕩蕩地沿長江東進,他們肩負著保家衛國的使命,滿懷熱血地奔赴戰場。船隊行至夔門時,平靜突然被打破,日軍的空襲如噩夢般降臨。炸彈如雨點般落下,爆炸聲震耳欲聾,運兵船“民儉號”不幸中彈,瞬間沉沒在滔滔江水中。船上八百壯士,就這樣在一瞬間,被無情的江水吞噬,他們年輕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刻。當地縣誌詳細記載了此事,此後,每逢農曆七月十五,這個被視為鬼節的特殊日子,江麵上就會漂來成串的草鞋,那些草鞋隨著江水漂浮,“像蜈蚣腳似的排成長隊”。漁民們懷著敬畏之心說,這是陣亡將士在尋找回家的路,他們的靈魂依然眷戀著這片土地,眷戀著家鄉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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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川北那蜿蜒曲折的米倉古道,同樣流傳著一個神奇而又感人至深的“草鞋換槍”故事。樵夫李大山,是這個故事的親曆者。他曾滿臉驚愕地回憶道,自己在深山打柴時,偶然間發現一個隱秘的洞穴。當他小心翼翼地走進洞穴,眼前的景象讓他目瞪口呆:洞穴裡整整齊齊碼放著數萬雙草鞋,每雙鞋幫上都用朱砂寫著生辰八字。那一個個鮮紅的字跡,在昏暗的洞穴裡顯得格外醒目,仿佛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然而,在抗日勝利那年,當李大山再次來到這個洞穴時,卻發現那些草鞋突然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鏽跡斑斑的漢陽造步槍。民俗學者們經過深入研究後認為,這是百姓對川軍將士的集體追思,那些草鞋,是百姓們對川軍將士的深深祝福與牽掛;而那些步槍,則象征著川軍將士們為國家、為民族立下的赫赫戰功。
在風景秀麗的青城山下,建川博物館靜靜地矗立著,它宛如一位沉默的曆史守護者,珍藏著無數珍貴的記憶。館內,保存著半截特殊的旗杆,它雖然破舊不堪,卻承載著一段無比悲壯的曆史。1943年常德會戰,川軍150師師長許國璋,這位英勇無畏的將領,率領著部隊死守陬市。戰鬥打得異常慘烈,敵人的炮火如狂風暴雨般猛烈,許國璋身中三彈,鮮血染紅了他的軍裝。但他依然頑強不屈,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把軍旗杆插入地麵,然後倚旗而立,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什麼是軍人的尊嚴與擔當,最終壯烈殉國。日軍在看到他如此英勇的表現後,也不禁心生敬畏,將這截沾滿鮮血的旗杆送回四川。如今,當人們站在這半截旗杆前,依然能清晰地看到旗杆裂縫中那暗褐色的血漬,那是曆史的痕跡,也是許國璋將軍英勇事跡的見證。
在成都人民公園,“川軍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莊嚴肅穆地屹立著,它宛如一座不朽的豐碑,銘刻著川軍將士們的豐功偉績。碑前,常年擺放著新鮮的草鞋,這些草鞋,都是巴中老區百姓們一針一線精心編織而成的。守陵人趙大爺,他每天都會認真地擦拭著紀念碑,他說:“每雙草鞋要打九百九十九道結,象征川軍轉戰九省的戰績。”每一道結,都飽含著百姓對川軍將士的深深敬意與感激之情。2015年抗戰勝利日,那個特殊的日子裡,有位百歲老人,他步履蹣跚,卻又滿懷深情地顫巍巍地捧來三十雙草鞋。他眼含熱淚地說,這是替1937年出川未歸的三十個同鄉兄弟還願。那三十雙草鞋,承載著老人對同鄉兄弟的思念,也承載著一段難以忘懷的曆史記憶。
重慶歌樂山,那片茂密的山林深處,仿佛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考古隊在一次勘探中,意外發掘出刻滿人名的石壁。當考古隊員們仔細辨認後,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原來,這正是1944年遠征緬甸的川軍新38師官兵名錄。帶隊教授在仔細查看名錄時,含淚發現,許多名字旁刻著“已回家”三個小字。那一刻,所有人都被深深打動,原來,這些客死異鄉的將士,早就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完成了魂歸故裡的夙願。他們的名字,將永遠銘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的精神,也將永遠激勵著後人。
抗戰期間,四川這片土地,宛如一座堅實的後盾,承擔起了無比沉重的責任。它承擔了全國三分之一的財政支出,為抗戰提供了強大的物質支持;在每五個士兵中,就有一個是川人,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築起了一道抵禦外敵的鋼鐵長城。三百萬雙草鞋,踏遍了黃河兩岸、長江南北,在平型關那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帶血的足跡,那是他們奮勇殺敵的見證;在長沙那片被戰火焚燒的焦土中,烙下了不屈的印記,那是他們頑強抵抗的象征。
李宗仁在回憶錄中,曾滿懷感慨地寫道:“川軍將士用最簡陋的裝備,打出了最頑強的戰鬥,他們腳上的草鞋,踏碎了日本‘三個月滅亡中國’的狂言。”這句話,是對川軍將士們最崇高的讚譽,也是對他們英勇事跡的最好詮釋。
今天,在四川大邑縣的抗戰博物館裡,陳列著一雙特殊的草鞋。這雙草鞋,鞋底磨穿了三個窟窿,鞋帶上係著半截紅頭繩。它看似普通,卻蘊含著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這是宜賓女學生林翠娥送給未婚夫的定情信物,那個充滿朝氣的青年,在收到信物的第二天,就毅然踏上了戰場,最終戰死在娘子關。八十多年過去了,草鞋上的蜀繡鴛鴦依然鮮豔奪目,仿佛在訴說著那個戰火紛飛年代最柔情的堅守。那鴛鴦圖案,承載著林翠娥對未婚夫的深深愛意,也承載著那個時代無數青年男女為了國家、為了民族,忍痛割舍兒女情長,奔赴戰場的偉大情懷。
當我們如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輕鬆地穿越秦嶺隧道時,或許我們該停下匆忙的思緒,靜靜地想一想,當年正是無數穿著草鞋的四川兒郎,用他們的雙腳,一步一步艱難地丈量過這崇山峻嶺。他們翻山越嶺,曆經千辛萬苦,隻為了保衛祖國的山河,守護家鄉的親人。他們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場偉大的勝利,更是一個民族在至暗時刻挺直的脊梁。那些浸透鮮血的草鞋,早已化作華夏大地上最堅韌的根須,深深地紮根在這片土地上,滋養著生生不息的中華魂,讓中華民族的精神永遠傳承下去,永不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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