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七年驚蟄,紫禁城禦膳房的銅鍋蒸騰著熱氣。掌案太監李德全踮著腳尖湊近灶台,鼻尖卻被驢肉的腥臊味激得一縮:"張師傅,這驢肉的腥味去得可乾淨?"
正在翻勺的張守義額頭沁著汗珠:"回李總管的話,小的用了七味香料,又添了三斤紹興花雕,連煮帶燜三個時辰。"他掀開鍋蓋,琥珀色的驢肉在濃湯裡起伏,"您聞聞,這香氣裡可還帶半點腥氣?"
李德全半信半疑地吸了吸鼻子,突然臉色大變:"混賬!這香味裡怎麼帶著狐臊?"他抄起銀筷夾了塊肉絲,在燭火下反複端詳,"你莫不是用了野驢肉?"
張守義撲通跪倒在地:"總管明鑒!這驢肉是從京東驢肉張那裡訂的,人家家養的黑驢,每日喂黑豆配枸杞,絕無半點野性。"他磕頭時帽簷擦過青磚,"若有半句假話,小的甘願受杖刑!"
李德全盯著顫抖的廚子,突然噗嗤笑出聲:"逗你玩呢。這肉絲紅亮如瑪瑙,湯汁醇厚似瓊漿,老佛爺嘗了保管滿意。"他拍了拍張守義的肩膀,"明兒卯時三刻記得送進宮,老佛爺今兒要在長春宮用早膳。"
望著李德全離去的背影,張守義癱坐在地,後背的汗濕了整片衣襟。自從去年八國聯軍打進北京,老佛爺西狩歸來後,這禦膳房的差事愈發難做了。前幾日剛有個禦廚因菜裡少油星子被打了三十大板,如今他每道菜都要反複查驗三遍。
二更梆子響過,張守義帶著徒弟王五蹲在禦膳房後巷。王五揉著酸痛的肩膀:"師傅,這驢肉要燉足三個時辰,咱們哪有工夫睡覺?"
"閉上你的烏鴉嘴!"張守義壓低聲音,"老佛爺嘗遍天下珍饈,若不用心侍候,你我腦袋都得搬家。"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把這包野山參須子撒進湯裡,記得彆讓旁人看見。"
王五接過紙包時,指尖觸到張守義掌心的老繭:"師傅,您說老佛爺真能嘗出這驢肉的不同?"
"能。"張守義望著宮牆上方的殘月,"老佛爺的舌頭比秤杆還靈,去年冬至的鹿肉,她隻嘗了一口就說少放了一味砂仁。"他突然攥緊王五的手腕,"記住,驢肉雖好,可不能多吃。上個月驢肉張的兒子吃多了驢肉,全身發起紅疹子,像被開水燙過似的。"
卯時三刻,長春宮的琉璃燈映著慈禧太後晨起的身影。李蓮英捧著金絲琺琅痰盂跪在一旁,看著太後將第三塊驢肉絲送入口中。
"小李子,這驢肉的火候比上次足了些。"慈禧用銀匙舀了口湯,"不過這香料配得不對,紹興花雕放多了,蓋住了驢肉本味。"
李蓮英額頭滲出冷汗:"老佛爺聖明,奴才這就去禦膳房傳話。"
"慢著。"慈禧放下湯匙,"哀家聽說驢肉張家養的黑驢每日要喂黑豆配枸杞?"
"回老佛爺的話,確有此事。"李蓮英躬身道,"奴才前日還見他們往宮裡送了兩頭活驢,說是要現宰現做。"
慈禧突然輕笑一聲:"這些奴才,倒會變著法兒哄哀家開心。"她起身走向窗邊,晨霧中的宮牆泛著青灰色,"傳哀家的話,明日起改在養心殿用膳,讓禦膳房把驢肉張的廚子也帶進來。"
李蓮英退下時,看見慈禧指尖輕輕摩挲著翡翠鐲子,那是光緒帝去年中秋進獻的。他知道太後此刻心情甚好,隻是不知這驢肉的美味還能持續多久。
驢肉張的作坊設在東四牌樓附近,青磚灰瓦的院子裡飄著肉香。張守義的父親張德福正在後院給黑驢刷毛,看見兒子進來,臉上閃過一絲憂慮:"守義,宮裡的差事還順當?"
"爹,您放心。"張守義從懷裡掏出個錢袋,"這是這個月的俸銀,您留著給妹妹看病。"他望著圈裡膘肥體壯的黑驢,"這些畜生養得可好?"
張德福歎了口氣:"好是好,就是吃得太多。每日三鬥黑豆,兩斤枸杞,比人吃得都精貴。"他壓低聲音,"守義,我聽說驢肉吃多了會傷身,你可彆讓宮裡的人多吃。"
張守義心頭一緊:"爹,您知道什麼?"
"上個月老趙家的小子吃了驢肉,全身起紅疙瘩,找郎中看說是血熱妄行。"張德福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這是我托人從長白山弄來的野山參,你燉湯時放些進去,能中和驢肉的燥熱。"
張守義接過瓷瓶,突然聽見前院傳來喧嘩。他快步走出後院,看見幾個戴瓜皮帽的漢子正揪著賬房先生推搡:"驢肉張欠我們三個月的草料錢,今兒若不還清,就拆了這作坊!"
張守義正要上前理論,忽見一輛綠呢小轎停在門口。簾子掀開,露出李蓮英尖瘦的臉:"驢肉張的人聽著,老佛爺有旨,即日起作坊由內務府直管,閒雜人等不得靠近。"他掃了眼地上的賬房先生,"至於這些債務,自有宮裡替你們料理。"
張守義望著被抬走的綠呢小轎,突然想起父親的話。驢肉的燥熱,野山參的寒涼,這其中的平衡,難道真的隻有他們父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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